在宗庙的堂上。可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骨骸供大家瞻仰以示尊贵,还是更愿意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答案自不言而喻。
此刻,徐妙戈就想做那只曳尾于涂中的王八。
她听得夫子苦口婆心道:你身为女子,却总喜欢在外游荡,视礼法于何物啊?而且这些女眷当中就属你的课业最差,你要是有你阿姊一半出色,夫子也不至于大失所望啊!子曾经曰过: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说完还朝着她大哥徐如松以及三哥徐如溪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其用意就是兄长约束不当,不能以身作则,于是一并批评了。
她这个大哥嘛,脾性贪玩,不求甚解,这是有目共睹的。可三哥徐如溪,一向乖巧逊顺,纯真质洁,所以徐妙戈不解,为何夫子也那般瞧他。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徐如溪自上山之时就不小心犯下个大错。他当时在途中赶路,因为天色向晚,视物不清,在桥尾不慎踩断了顾清竹的胞妹顾绘素的裙裾,挨了人家两个耳括子。但恰恰是这两个耳括子,令徐如溪对她一见倾心,从此整日里便像个跟屁虫一般粘着她,恨不得端茶送水,浣衣濯足,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用徐如锦的话来说,他简直奇哉怪也,把徐家上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固然两人之间也未有什么有碍大雅的事情发生,但士族子弟们都对徐如溪不假辞色,尖言冷语经常予之。江东士族向来以朱张顾陆为首,这些子弟们拉帮结派,后来不着边际地瞎说,竟把徐如溪传得如同采花大盗一般,久而久之,恶声无胫而行,很快就传到了师长耳中。徐如溪本人倒并不着意,每日价欢欢喜喜,照例忙前忙后地伺候顾绘素。
这些情况都是数月以后,徐妙戈从旁人的闲言长语中,揣摩出的个中就里。
此刻危坐在后排的卢逍,一颗心七上八下,握书的手,也紧了又紧。他现在单凭背影就能鉴
别出谁是徐妙戈了,纵使他从未与她说过话。
这时,他忽然听得徐妙戈冷不丁地问道:敢问夫子,像我这样的女娘若是学头悬梁锥刺股,果真在学业上挣得了第一,可否保举我入朝为官?
在场的女娘们全都默不作声,唯独儿郎们哄堂大笑起来。其中有个声音怪里怪气地叫道:一只母鸡也想颠倒阴阳,代公鸡报晓?真是蚍蜉戴盆,不自量力!倘若你真是才华馥比仙,爷们几个没准瞧上你,将你纳作小妾,让你世世代代不以洴澼纩为生,这却无妨!哈哈哈
说话之人正是出身陇西李氏的李巉,他自从来到钟山书院,便总是吹毛索诟,到处品头论足,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无奈他家世显赫,阿父李邀虔又是吴郡太守,众人恨他却又惧他,想趋附他却又不屑与之为伍。
他适才将徐妙戈譬喻成《庄子》中的一个世世代代免不了替人漂洗棉絮的笨人,徐妙戈气得脸色铁青,紧紧掐住自己掌心,才不让眼泪哗哗而落。
她很想转过身来与他理论一场,可转念想到自己的愤怒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分量毫无,而且因之再生事端,只会平白令师母为难。于是她强忍着不吭声,反复默念着阿母的闺名。
王炎捻着灰白的胡须,望向她溢满悲伤的脸庞,不知怎地,想起了几十年前住在昭明宫里,与一个刚出嫁的女子匆匆对视的样子,当时,那个女子亦是这般哀怨不甘地看着他
她们似乎都在质问他,为何在今时今世,身为女子,就好比刀俎之下的鱼肉,鼎镬之上的麋鹿,任人宰割,任人摆布
他沉吟了一会,然后语重心长道:天下之大,许多人以读书求高官厚禄,亦有许多人以读书求时望所归,只有极少数的人以读书求心安。
卢逍再也按捺不住,扶案而起,行礼问道:何谓心安?
刹那之后,他听到夫子铿锵有力地说道:他读到了自己,也读到了众生,更读到了天地。
这话犹如一阵穿堂风来,人人心中无不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