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苏武被扣,司马迁十分震惊,连声问道:这消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个冒死逃回的随行人员告知朝廷的。
去年夏天苏子卿(苏武号)出使,我还在灞桥送行。当时匈奴同中原大有和好之意,且鞮候单于声称:‘汉天子是我丈人,决不入寇中原。’没想到才相隔一年单于就翻脸不认人,动起刀兵来了。出人意料!足下常在内廷,可知主上之意?是和还是战?
太史公,中原同匈奴打了几十年交道,和了多少回亲,送过多少礼,也填不满龙廷奴主的胃口,只能以兵刃相见,我看主上就是这个意思。郎官说毕,告辞而去。
司马迁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灞桥上的情景,那位老亭长曾近说过:太平不能靠祈求。自然更不能指望对手慈悲,只有自身强大有力,常备不懈,才能制止入侵。妥协动摇,苟安图存,只会助长侵略者的野心,这是从古到今一条百试百验的至理。
武台殿是未央宫最雄伟的一座大殿,建于高祖七年。大殿坐落在汉白玉基座上,柱廊栏杆是由花岗岩砌成,屋檐金黄,二十四级汉白玉石阶直通大殿,石阶上垂带镶有二龙戏珠浮雕,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气势壮丽。汉初以来,许多国家大事由皇帝召集公卿大臣,在这里商议,现在也是武帝召见群臣议论国事的地方。
按照汉高祖当年定下来的朝仪,俸在万石的三公丞相大将军御史大夫,到年俸六百石的太史博士议郎得按不同等级,上殿陛下。天刚蒙蒙亮,百官们穿好朝服,肃静站立殿前,等候皇帝升殿。卯初时分,太阳刚刚升起,才听到钟鼓楼头一阵钟鸣鼓震,百官们又重新整了整衣冠,按品级排成长队。武帝的辇车从后官缓缓来到前殿,内侍太监手提御炉香烟缭绕,这是国外进贡的名香,一股一股沁人心肺,殿前一位执戟郎官在武帝摆手示意下,微微扬起脖子高呼:奉旨,宣百官上殿。这时群臣才按次序鱼贯进入殿内,三呼万岁,举行跪拜朝仪,然后各就各位,正捧朝笏分立大殿两侧。
汉武帝脸上很有些皱纹了,由于他一贯相信方士,吃了不少长生不老药,加上在嫔妃们身上的纵情恣欲,自然加快了衰老过程,所幸经常出巡,求仙访道,登山涉水,无形中维持了健康,还有宫中昂贵的补品,居然在放纵的生活中活到七十多岁。现在他已经五十六岁,坐在九龙墩上,面色阴沉,显得苍白衰老,刚才从后宫登殿的时候就陷入了一段沉思。对匈奴的战争进行了三十多年,北方的边患并未根本解除,这支游牧民族还在入寇中原,这回他横了一条心,打算一举把匈奴赶到遥远的滇北。
殿上聚集了一二百臣僚,寂静得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汉武帝衣袖微动一下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听到。他只对太监说了一声:图,一个太监赶快将一张帛绘的西域地图呈了上来。他慢慢地端详了一阵,然后厉声对殿内大臣们说:匈奴屡屡寇边,又公然扣留朕派去的使臣苏武。是可忍,孰不可忍!边报称胡骑云集居延,似有窥中原之意。说话的时候,他王冠上的珍珠在抖动,看来有点动肝火,臣下们眼睛不敢看,可是听也听出来了,这是龙颜震怒,一个个更加屏息肃立。一位御史大夫站出班来启奏,说话声音虽不敢高,可也全殿都听得见:启奏主上,匈奴且鞮候单于掌权之初,尚属谦逊,后来视朝廷绥靖安抚为可欺,自以为有数十万扣弦之士,傲视中原,日益骄横,去年扣留朝廷使者中郎将苏武,已属罪无可赦,今年又兴兵寇边,若不出兵讨伐,恐日后更难收拾,臣以为强劲之奴主右贤王,正放马居延,颇有侥幸一逞的行迹,天山一带胡骑亦蠢蠢思动,若将此股顽敌击退,也就能够拴住匈奴南侵的步伐了。
武帝看了看御案上展放着的那张地图,若有所思,然后用征询的口气,问:诸卿以为如何?
一些善于仰体圣意的大臣,知道皇上举兵征讨之意已定,于是一齐附和用兵,还说了些主上圣明威震四海德比昆仑,旗开得胜,讨平匈奴之类歌功颂德的话,武帝早已经听腻了,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朕即降旨,命李广利自酒泉出击天山,先扫除这股顽敌,教训教训且鞮侯单于,叫他不敢轻于窥伺。皇帝的话刚刚说完,殿下一位光禄大夫又奏道:贰师将军自酒泉北击,悬军深入大漠,恐非所宜,必得有一支劲旅殿后,运送粮草,随时声援大军,可免贰师后顾之忧,不至陷于孤立无援之地,望主上圣裁。
武帝点点头,阴沉的脸上露出几分悦色,表示赞许:卿所奏甚合朕意,可派李陵所部,运粮草,后援贰师。他回头问了一个太监:李陵回来了吗?
太监回奏:李陵已从张掖赶回长安,现在宫门候旨。
武帝嗯了一声,微微挥手示意,立刻一个太监高声向殿下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