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于天灾和战乱，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到处是残垣断壁，莩殍四野，赤地千里。即便在稍有人烟的疮痍村落中，亦不时传出卖儿鬻女的绝望哀嚎。



时值严冬，成都平原朔风呼啸，天冻地寒。枯萎的草木，失去青春韶华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新垒的坟冢飘曳着白色的冥钱。三五头瘦骨嶙峋的饿狼在草丛中东觅西找。数只掉毛的乌鸦栖于光秃秃的枯枝上，悲呜声声。



荒芜的田畴全被一顶顶牛皮帐篷所覆盖。军营中的号角及操练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呐喊声才给这片荒野带来勃勃生气，才让觅食的饿狼抬起贪婪的头颅。



这里是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的军营。



夜幕低垂，星光闪烁。豪华舒适的中军营帐内，灯火煌煌，温暖如春。身披紫貂毛氅，束着黄带子的豪格坐在猞猁狲褥子上，一手端松苓酒，一手握金柄小刀，正按满人的传统习惯吃肉。面前摆着一只描龙绘凤的金漆托盘，里面盛着一只刚刚烤熟的梅花鹿幼崽。大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豪格将色若琥珀的酒盅一举，对身边的将军说道：这酒埋在松下已达20余年，若不是这次奉旨出征，本王还舍不得喝呢。来，本王敬各位将军一杯。祝各位将军功勋卓著，早日凯旋回京。



将军和章京（1）们盘膝坐在狼皮豹皮熊皮垫子上。各自握着锋利的解手刀，熟练地切割着浓香喷鼻的鲜嫩鹿肉，蘸着金黄色的酱汁大口大口吞咽，大碗大碗喝酒。吃得痛快淋漓，浑身舒畅。



须髭满腮，浓眉环眼，浑身上下洋溢出骠悍粗野气息的鳌拜，捧着一坛烈酒，朗声说道：王爷，咱们将成都整整围困了两个月，现在城内能吃的都吃光了。听逃出来的兵士讲，大西军已经发生了几起吃人的事件！好哇！张献忠这只黄脸虎快完了！黄脸虎一完，咱们就可回家了！妈的！说真的，咱鳌拜想婆娘都想疯了！



众将轰堂大笑。



欢乐的笑声驱散了豪格多日来阴霾的心情。兴奋地说道：昨日接到朝廷邸报（2）英亲王奇袭富池口大获全胜，斩杀了李逆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及李逆的两个叔父，生擒宋矮子及牛金星一干孽将。继后乘胜追击，终于在九宫山斩杀了李逆自成。英亲王在8个多月的时间内剿灭了李逆的30万大军，可谓功勋卓著。皇上闻捷大喜，下旨褒奖。



副都统准塔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代枭雄横死山中，真是苍天有眼！老天报应呀！



鳌拜极为愤懑：屙屎捡人参，便宜了阿济格那厮！要不是多尔衮偏心，他阿济格还能拣到这天大的便宜！



偏将雅布兰气咻咻地嘟哝：阿济格还算好点，最便宜的是多铎。南京城内全是一班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多铎只不过掐了个烂柿子，有啥神气的。



还有博洛那厮，杀哪俩个蛮子皇帝简直没费吹灰之力！不像张献忠这个硬骨头，又臭又难啃！



怪只能怪多尔衮一碗水端不平！欺人太甚！



将军和章京们立刻火上加油似地，愤怒地渲泄不满。



豪格生怕将士们对多尔衮大不敬的话传到多尔衮的耳中，引来杀身大祸，一张国字型的大脸变得严厉冷峻，语气生硬：你们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看问题太偏颇。如果你们是多尔衮你们又如何调兵遣将？当今天下有三大老虎，一是李自成。其二是张献忠。其三是伪帝弘光。三王各打其一，有啥端不平？他们是打虎能手，难道咱们不是？现在，黄脸虎已是一只病虎，该咱两黄旗正蓝旗弟兄露脸的时候啦！是猎豹还是乌龟，是海东青还是乌鸦全看你们的啦！



一名章京顺着豪格的意思说下去：摄政王也深知黄脸虎不好啃，朝中除了王爷没人啃得动这头疯虎，所以才让王爷挑起这根大梁。



另一名章京补充道：是啊，在明季13家杆子中，数李自成及张献忠最成气候，将明朝掀了个底朝天，逼得崇祯煤山上吊。这两根杆子一个在西安称帝，一个在成都称帝。张献忠与李自成相比更阴险奸诈，残暴可恶！所做之事无一不惊天动地。掘皇陵破襄阳杀朱翊铭逼得杨嗣昌服毒自尽在武昌杀了楚王朱华奎。还杀了他的救命恩人熊文灿。现在他被王爷围成瓮中之鳖，马上即可擒获或斩杀。这件彪炳千秋的大功勋谁比得过？



鳌拜血脉贲涨，一双豹眼瞪得比驼铃还大，亮开铜钟般的嗓门嚷嚷：王爷，下令攻城吧。鳌拜若不将成都夷为平地，无颜再当巴图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