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在官道的岔路口拨转马头向北而行,前方二十余里外有一座名叫夏邑的小城,他们会在此地暂歇一晚。
众人尽皆沉默前行,显然先前发生的事情令他们的情绪有些低沉。
景朝铁骑纵横北方屠戮各地的往事已经过去十四年,对于陆沉和李承恩这些年轻人来说,当年的人间惨状大抵只剩下长辈们口口相传的回忆,终究缺乏切肤之痛的感触。
在淮州的时候他们也曾听说过景朝权贵作威作福骄横霸蛮的传闻,然而今日亲眼见到那名景朝骑兵一鞭子抽倒北燕百姓,尤其是他和同伴们习以为常哈哈大笑的神态,让在场旁观这一幕的南齐众人对景朝权贵的残暴不仁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所谓一叶可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
李承恩等人跟随陆沉参与过广陵之战,他们曾在城头上看见景朝士卒如何屠杀手无寸铁的淮州百姓,将士们心中的怒火也是那一战齐军大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被勾起当时的回忆,这些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满面沉肃,神情格外凝重。
“那些骑兵大部分都是景朝夏山军的精锐,这支军队是庆聿一族的本钱。十四年前河洛之战,他们是第一批登上旧都城头的景朝军队。”
沉默的氛围之中,尉迟归低沉的嗓音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陆沉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外貌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本以为他只是江湖上行走的高手,后来厌倦了那种漂泊的生活再加上和萧望之的交情,便选择归隐于淮州。
他顺势问道:“前辈和庆聿恭打过交道?”
尉迟归的语调略显飘忽,似在追忆往事:“河洛城破之后,我曾经尝试刺杀庆聿恭的父亲庆聿定。”
这句话让周遭几名年轻人肃然起敬。
提起在五十一年前立国的景朝历史,有几个人绝对无法漏过,其中便包括景朝先帝和庆聿定这对极其擅长军事的君臣。
虽说景朝先帝在对北地士族寒门的处理手段上过于暴戾,但他对军事制度的改革是景朝崛起的关键,而且新帝登基后及时调整,采取以门阀组成北燕傀儡朝廷、逐步渗透并同化的策略,非常完美地弥补先帝的错误。
庆聿定则是和大齐名帅杨光远齐名的战神,在杨光远含冤赴死之后,大齐再无可以在战场上与庆聿定正面相对的将帅,那时候的萧望之和厉天润都还太年轻,没有完全成熟起来。
想要单枪匹马刺杀庆聿定这样的一代枭雄,暂且不论成功的几率,光是敢于做出这个决定还能全身而退便非同一般。
感受到身边年轻人敬佩的目光,尉迟归自嘲道:“如果是你们处在当时我的境地中,一样会有类似的决意,这不算什么豪壮之举,再者我压根没有见到庆聿定。”
他扭头望着陆沉,眼中浮现喟然之色:“我被庆聿恭拦了下来,而且没有在他手上占到便宜。我们年纪相仿,说实话他的武功令我不敢置信。本以为景廉族的人不擅武道,后来我才知道,庆聿一族世代习武家学渊源,庆聿恭十七八岁的时候便已是景朝第一高手,只不过我们齐人并不知道,还一直将他们当做粗鲁无知的蛮人看待。”
陆沉认真地说道:“前辈不必苛责自己,在当年那种局势下,正是千千万万个像前辈一样的人敢于向死而生,才能保留大齐生存的火种。”
尉迟归面上的怅惘渐渐褪去,恢复往常那般的平静。
他不太习惯接受旁人的称赞,即便他知道陆沉是发自真心,还是岔开话题道:“先前那些景朝骑兵看样子没少做欺压北地百姓的事情,而且我注意到他们当中一些人在观察我们,需不需要我去一趟汝阴城?”
这段时间他从未刻意表现过自己的武功,也没有在这些晚辈跟前夸夸其谈,仿佛是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唯有刚才谈及往事才偶露峥嵘。
现在这番话虽然蕴藏着凌厉的杀意,他说起来依然沉静淡然。
李承恩和谭正不禁眼神发亮,他们当然明白“去一趟汝阴城”的含义——无它,杀光那些景朝骑兵。
陆沉并未做太多的思考,他果决地摇头道:“不必。”
尉迟归略感意外地看着他。
陆沉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