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家看中,听说接到府上享福了嘞,可也很久没见过了。”
吴霜总说,云仲的性子,相比于自己年少时,总显得木讷安分许多,本不甚契合修剑者似痴如狂,笃信自个儿乃是天下第一的心性,心思太重,纠结甚多,最是容易踟蹰执拗,走那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路数,总不见得是条阳关道。
许腐草那条朱红布帕,自是用于遮掩咳血一事,这位小姑娘勉强忍住悲戚之色,分明就是早年间见过太多生死,脸上煤灰堆叠,则是许腐草生怕北城公子瞧上自家闺女,琢磨出的手段,至于先前吹嘘的上门提亲,必定不愿。
而云仲坐在许腐草最常坐的地方,才晓得从这枚摇摇欲坠的大门外透过的冷风,究竟何其冷冽,冷冽到足够吹得人心肺冷透。
许多人生来就在皇城,而又有许多像许腐草一样的人,连男耕女织,薄田草庐,都奢求不得。
早年间也曾过惯苦日子的剑客默默合眼,再睁眼时,左手掌心托起一枚滴溜溜盘旋的剑气。
像是自言自语,云仲朝手腕红绳低声开口,“黄从郡旧时,战乱不见得少,这一趟吃得肚圆,记得上供。”
在南北城交界地,披着道衣悠哉游哉赶路的李福顺,正琢磨着近来腹中无甚油水,本就嗜甜,近来却只顾赶路,更是时常要遭云仲敲竹杠,做了三人之中唯一出钱又出力的狼狈财主,愁没地找寻吃食。
这黄从郡富贵的地方倒不少,奈何铺面很有几分凋敝,有能耐的庖厨或是搓糖球做糕点吃喝的师傅,怕是都被收入那些高门大户其中,至于沿街去处,对于相当挑嘴的李福顺而言,实在寡淡。南城就更无需去说,从飞来峰下山几回,能如此处这般贫寒凋敝的,真不多见,又何况找寻些稀罕吃食。
也难怪曾经高居道首之位的李抱鱼,有吴霜这般顽劣的后辈,更见过南公山近似鸡飞狗跳坑蒙拐骗手段门风过后,对上自家这位很不的捧到心尖上的徒弟,愁得胡须都比往年白。
但须臾之间,李福顺嘴馋的心思就荡然无存,转而眯起眼,停下脚步,回头走向南北城交界处一座小桥跟前。
南城北城,一条小沟渠相隔,一座经雨打风吹,至冬时都不消的苔痕遍布桥间,靠北的一半被清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靠南的半截,则落满枯枝灰尘,纵有雪花遮盖,经人踩踏过后,积雪泛起浓重的土灰色。
小桥前后,各有两头石狮,前不久听那驾车的许腐草说,这四头石狮可是古物,是当年将此处定为黄从郡首府时,当代上齐圣人亲至,见秀水萦绕青山环抱,一时大喜,遂命军中猛将驮狮,置于小桥前后,亲题的物阜民丰四字,物阜在北,而民丰在后,眼下北边两头石狮额头,物阜二字尚存,南边石狮额头上的民丰,却已因无人清理,斑驳难辨。
李福顺琢磨片刻,纵身而起,一屁股坐在头顶民字的石狮脑袋上,稍有愁眉苦脸。
“我早该晓得,这南公山上头的人,惹事从来不嫌大,这倒好,使唤起我来了。”
随即又有点欢喜色,向天边瞅了瞅,“勉强说句波澜壮阔,拍着良心说,真有那么点剑道神韵。”
钟鼓馔玉不足,千金难买爷高兴。
一道墨色隐于上齐灰白的深冬天幕中央,起初分明娇俏得犹如未出阁一步的小娘,分明这道墨色相当彻底,但很快就变得像是枚孤星,明明灭灭,骤然起势,像是能击落千百重飞雪。
而这道墨色并没长久悬止于天穹外,而是在须臾之间,绕着整座黄从郡,斗转星移似划过一圈,划过景府最高的楼,也略过南城最低矮的屋舍,过最高楼时,剑啸轰然,过最低茅屋时,春风润物。
云仲从来极少显露修为,更几乎不曾有今日这般张扬举动,毕竟这南宫山的仇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好对付,唯独今日,玄桥剑气出手,干脆未曾收回,而是在环绕黄从郡一周过后,悬于客栈上空,寒芒似水,剑光吞吐,惊起无数人。
而放任玄桥外出震慑诸雄的正主,只是重新煮沸一炉茶,神色漠然,望着九霄云外再度炸碎倾泻的如瀑飞雪,经过小窗前。
坐候整座黄从郡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