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时辰上下的光景,孤身坐在镇桥狮子头颅上的李福顺,都不曾见过什么修行人,反而是那道玄桥在北城招摇过市,惹来不少北城内身份显赫之人,不过皆是站在距南北城交界外不远处,朝南方张望。
毕竟当世山下,有几人能窥飞剑,有几人能观剑气,连向来对南城相当厌弃的达官显贵公子王孙,都不愿错目地向那处小客栈望去,又亲眼瞧见,那道玄鲤似的剑气,忽然之间隐入南城,停在处棚屋上空,光华明灭,剑光却愈盛。
该说这是黄从郡首府内,少有的热闹日子,先是有公子纵马撞死了南城人,而后便有这么一道雄浑壮阔剑气,游动黄从郡一周,落在南城。倘若非要说今日不曾有那山雨欲来的架势,估摸谁人也不信,身在这黄从郡北城的高门贵人,身后皆是或多或少有世家所留的庇荫,既是与世家扯不开干系,山上修行人,自然不能算是秘闻大讳,只是这道剑气,威慑意味几近不加遮掩。
直到这半时辰过去,才有官衙中人前来劝阻瞧热闹的北城人,也不过是两三盏茶汤下肚功夫,原本在石狮北方相当热闹喧嚣的人群,皆是纷纷归家,又变为方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模样。
世人喜欢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却往往要忽略接踵而至的一件事,便是山雨来时,风声先退,随后才是漫天雨声。
总不能令修行人对上修行人的时辰,尚有常人观瞧。
很快冷冷清清小桥便,就有位抱剑的中年人缓步前来,直至走到距李福顺三丈远近,才将那双光脚穿的木屐停下,踢踢踏踏声响,也随之消去。
这位一看就是剑客的中年人,面皮生得实在寻常,哪怕撇到街头,大概人人见过,都要以为是个江湖里头极寻常的失意武夫,甚至怀中所抱的佩剑,剑鞘都是斑驳破旧,瞧打扮乃至有几分邋遢气,胡须参差不齐,此时抬头朝石狮上的李福顺看了一眼,抱剑行礼。
“小道长可知道,那道剑气主人,是否身在南城?在下修剑多年,一时心痒,欲去讨教几招,劳烦借路。”
这话无疑是明知故问。
就凭云仲那道玄桥出手,就并不存半点遮掩心思,文章落笔在南城,但凡是位逾二境的修行人,皆可洞悉,那道剑气实在太过于突兀扎眼,黄从郡虽大,仍是难以遮掩这道玄桥行踪。
所以李福顺扯起嘴角笑笑,并没让路,指指自己鼻头,“你猜贫道在此处,是为了大冬天看鸟?还是在此等人算卦挣银子?”
邋遢中年剑客点头,好像并没觉得李福顺这番话无理,而是深以为然,甚至朝李福顺拱拱手。
“说得也是,受教了。”
刹那剑气奔走。
这中年剑客出手时,远不像方才那般木讷迟钝,怀中佩剑并未离鞘,就已是剑气崩云,但出乎李福顺预料之外的是,眼前剑客像是入三境不久,剑气却是诡奇玄妙,并不肯直来直往,而是在石狮前划过数十道足够叫人心惊胆战的弧光,蝶影穿花,瞧来阴柔得紧,杀机却不弱。
吴霜是现如今天下多大的剑仙,而同吴霜亦师亦友,折腾半辈子的李抱鱼,看待修剑之人的眼光,自不必说何其毒辣。来人乃是实打实的坐剑,既不曾有走剑那般贴身斗狠,灵动脱俗举动,竟也不像是寻常坐剑,以势压人,起手便是铺天盖地直来直往的锋锐剑气,剑气刁钻诡奇难以防备,一瞬息在眼前织成片密密叠叠的剑网,极不寻常。
甚至在接招前,李福顺忽然想到,这位剑客对上云仲,按理说应是极好看的一场斗剑,不过动手却仍是干脆利索。
邋遢剑客起手百十道金线似的剑气,李福顺起手依然是双拳缠雷。
从许久以前,天下就有人晓得,道门里出了个吃雷的道童,而眼下滚雷随双拳而起,将剑气打了个粉碎,而李福顺压根不曾欺身上前,根本不曾穷追猛打一气呵成,而是依旧坐定,连屁股都没抬,依旧是做那大不敬举动,牢牢坐在上齐前圣人御笔亲题过的石狮头顶上。
反观剑客,虽是剑已出鞘,然而仍旧无力挡下李福顺未曾动用全力的双拳,犹如一块破絮似倒飞几十步,猛然吐血。
“道门喜欢同人讲道理,但讲不得理的,道门痛打落水狗的本事,亦是在行,劳烦回去给那些位站在人间以顶的高门大员带句话,来得若是寻常人乐意好言好语好商量,那便罢了,倘如来的是修行人,乐意凭拳头大小论对错,贫道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