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很少夜起。无论车马颠簸亦或枕戈披甲,只要主上在他身边,他睡得从来都很香。
每次将睡未睡时,闻到主上的味道,感受到主上的臂膀搂在自己腰间,那种习惯了的安全感与满足感都会裹住他,把他和这个残忍的世界隔开。
每一次,他都会静静地睡去。
因为这个缘故,每次他在夜里突然醒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主上一定不在他的身边。
屋里很宽敞,椒兰的熏香淡淡地沁入心脾。主上不在这里。没有主上,这间名叫空谷居的卧房仿佛西域瀚海一般空荡,萧瑟寒冷之感迎面扑来。
主上不在这里,不在紫宸,甚至不在洛阳。半月前,主上已经亲赴山东,为的是把凌霜朝廷的那支劲旅接回洛阳。阿宁努力在脑海里勾画着地图,计算着主上的行程,想象着主上的队伍现在已经走到了哪儿。
然而他做不到。自从凌霜军定都洛阳以来,主上已经很少亲自外出作战,作为服侍左右的人,阿宁自然也久疏军阵,对地方情况已然记不清了。
阿宁自幼体弱多病,除了轻功和飞镖,其余武艺皆是稀疏,无法统兵打仗,随着凌霜军的声势越发壮大,可供他做的事的确也越来越少。服侍起居,相伴枕席,便是阿宁能为主上做的最多的事了。
然而今夜,阿宁不在主上身边。其他人是否能为主上妥善安排饮食起居?没有自己陪着,主人今晚是否能够安歇?此刻主上在哪儿,是否也在念着阿宁?
阿宁终究放心不下。如果不能知道主上今夜到了哪儿,安歇何处,他就再难安然入睡了。他要一份地图,一份能让他找到主上行程的地图。阿宁随即想到凝雨阁,那是主上私下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召见心腹的偏殿。在那儿,悬挂着一副紫宸里最详细的天下地图。
阿宁揽衣起身,裹上那件练百羽衣,那是用一千只白孔雀的羽毛制成的;下得床来,提上那双天蚕丝履,点起一只南海鲛泪制成的蜡烛,把那只闪着蓝色火焰的鲛烛放进灯笼。推开房门,一股冷气迎面浇来,阿宁裹紧羽衣,顾不得回去换更厚的衣服,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夜色。没有主上在身边,这座空谷居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月昏星暗,借着幽幽的光,他穿过一条条长廊,走过一道道亭台的影子。紫宸前身是大明福王的府邸,这位王爷一生庸庸碌碌,在敛财上倒是毫不懈怠,把这座王府修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阿宁顾不上欣赏这一切。疾步走向凝雨阁。在他身后,羽衣飘摇,长影摇曳。
迎面匆匆闪过一队灯笼,是巡夜的宫娥。她们身披绣着六瓣雪花的藕色薄纱,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似乎比平日里听得更为明显。见到阿宁,宫娥纷纷驻足施礼,口唤阿郎。
阿郎是唐朝奴仆对男性主人的称呼,在紫宸里,这个称谓是阿宁的专属。凌霜尊主定都洛阳后,一切礼仪称谓服装都按照唐人的规矩来。凌霜军在外征战的将领每次回洛阳述职,都感慨在这座古城待上一天,仿佛梦回千载。
这一切不包括牡丹。阿宁知道,尽管唐人酷爱牡丹,然而这种花卉却是主上最为厌恶的,自入主洛阳便禁止任何人栽种。
阿宁匆匆瞥了一眼宫娥,发现这几人似乎都有些面生。看来主上不在,老宫娥们也纷纷倦怠了,把巡夜的苦差事交给了新人。
这样想着,阿宁走到凝雨阁前。守门的两名紫翎卫身披玄紫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紫翎卫是凌霜尊主起兵时就设置的私人侍卫,全员皆由武艺高强的女子担任。这些女子多数都是主上征战时从各地收养的孤儿,由主上一手抚养长大,对主上忠心耿耿。
阿宁向紫翎卫说明来意,发现这两名紫翎卫似乎也是生面孔。这样可不行,宫娥偶尔偷个懒不算什么,紫翎卫偷懒可是要出乱子的。阿宁心想,等下查看完地图,一定要找紫翎卫的统领江枕月说一声。
进得门去。点燃屋内的烛火后,几张粗重的黑檀木椅映入眼帘。阿宁知道,主上平日就是在这里,和他最核心的一干重臣商议大事的。
主上右手边的位子属于杜衍,凌霜朝廷的尚书仆射(唐朝官名,相当于丞相)。杜衍原先是明朝治下的官吏,其长官投靠清军后,他不愿剃发降清,私自逃回隆尧朝廷,却被降清的上司牵连,受到排挤;后辗转各处,投奔主上,与主上一起密谋起兵,推翻满清在北方的统治。
多年来,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