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恼,却同时感他至诚至孝,事出有急,索性也不再追究(徐妙戈私以为,其实是二叔母见这算命先生容貌俊俏,一时色迷了心窍)。后来这位算命先生的父亲匆逝,家中要准备繁多丧仪琐事,何文君经常来帮衬一二,经年累月,两人暗生情愫,彼此印证了心意。
这位算命先生的阿母起初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一来因为此女是商户女,整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二来明显是担忧这女子他日会坏了她儿子的寿阳。不过何文君毕竟见多识广,智谋过人
,她首先时不时地就拿欠银的事情敲打老太太,然后又抓紧时间暗结珠胎,争气地一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如此这番,老太太才甘心让她名正言顺地进了大门。
这个算命先生啊,就是后来成了徐妙戈二伯父的徐德司了。徐妙戈对他一直存有成见,除了觉得他整日里无所事事外,还因为她从前小的时候,经常被他占卜扶乩,装神弄鬼的做法吓哭过。至于二伯母嘛,本领不凡,她素来敬服,何况她还悉心照料过她一段时间。
还记得二伯母教我酿酒的时候,我总是不乖,她要我往东,我就往西,她说放什么,我就偏不放什么。徐妙戈想起往事,拿过酒瓶细细摩挲起那上面的字来。过了一会,喟然叹道:可是她从不生我的气,她像阿母一样,永远温柔体贴,永远那么好那么好
阿妩正往嘴里塞着大饼,突然反驳道:不!她一点也不好,我们临走前的那段时间,她都不许二公子和小公子跟我们玩呢!她才不是真的喜欢我们呢!徐妙戈摇摇头,替二伯母辩解道:或许当时,她是怕我们走了之后,二哥和三哥太难过了,所以才不希望我们走得太近了。阿妩不忍再拂她的意思,仅指了指盘中的好菜,提示她抓紧时间吃饭。
是夜深沉,行人益稀,唯有倾盖客栈对面的水云阁笙歌不停,笑语不止。水云阁早建于先帝年间,搜集了歙州一带极其出色的歌舞乐妓,又加上此处位于江南三大书院——钟山书院紫阳书院敬敷书院的中心,故此成了文人雅士觥筹交错论道辩经的好场所,朝廷政局有何动向,颁行政策有何得失,全于此处获得恳綮品评。
由于涉及党派之争,王谢两大世族除了要从各大书院培植拉拢人才外,难免要在水云阁中略布暗线,方能攫取密报,监察心腹。水云阁相隔数月便要开展一次鉴花大会,定于每年的孟春孟夏孟秋孟冬之时。
鉴花大会一来是为阁中名妓论才排辈,凡是荣登花榜的女子皆身价大涨,名列前茅者更有机会被举荐入宫以娱君王随侍贵女。二来便是为三大书院的门生提供一个考较的契机,独占鳌头的书院,不仅声望倍隆,而且还能赢得权臣拨捐的一笔不小的计偕之费。
王芝庭此刻停步在此,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鬼鬼祟祟的传来:老伯,来一卦么?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路旁一棵榆树下摆着一个简陋的条案,案前歪趴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那人醉眼迷离,还不停地凝望着他。
王芝庭心想,刚才那句招呼显然是出自这人了。他见这人衣饰簇新,蔑笑一声,本打算不予理会,无意间却瞥见这人腰带中垂着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心里立刻变了主意。他悄声自语道:弄虚作假,慢藏诲盗,这可怨不得本公子了!然后就假装颤颤巍巍地拖着步子过去,无比恳切地求道:先生,帮老叟卜一卦吧!
那人宛如听到了天大的喜讯般,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立刻起身用袖子把凳子擦干净请王芝庭入座。王芝庭见这人疯癫无常,心中多生了一层戒备。
老伯你可真是慧眼识珠啊!就冲你这么有眼见,今晚我只收你二钱!那人眉飞色舞,兴奋地摇起签筒来。半晌后,才想起来问:不过你是求什么呀?求姻缘,还是问子嗣?
王芝庭不禁汗颜,想着这人果真是喝糊涂了,于是也并不理睬他。这人见他不答话,倒笑着摆摆手,接着说道:没事没事,那你就先抽个签吧!
王芝庭抽了签,见上面刻写着几个笨拙的小字——第四十七卦初六爻。那人抢过他的签来一瞅,就闭上眼睛高吟道: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见。入于幽谷,幽不明也。诵完还打了个酒嗝,熏得王芝庭当场就想把他送到大江里喂鱼。不过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叫王芝庭矍然一惊,不得不继续聆听下去。
他说:老伯啊,原来你是出来找人呦!
王芝庭冷冷地问:你怎么猜到我要寻人?
这人解释道:臀困于株木,意思就是屁股卡在木桩上嘛!那肯定坐立难安,任谁都要走啊!这人啊,就一走了之了。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