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原是商丘知县,从刑部狱中上了一封密疏,请求速派太子抚军南京,以维系天下人心,同时将二王(永王、定王)分封浙、闽。当时因辅臣们都不同意,这件事就不再提了。可是过了没多久,大臣中礼部尚书倪元璐也上了一封密疏,作了大体相同的建议。崇祯将密疏留在宫中,没有发出去。后来在单独召对倪元璐时,他嘱咐说,要秘密,不可泄露一字。倪元璐也明白此议关系很大,不敢再提,回家后随即将疏稿烧了。如今崇祯想道,那时候把太子派往南京也许太早,可是而今若再因循下去,事情就迟了。想着想着,他眼前仿佛出现滚滚东流的长江天堑、“龙蟠虎踞”的南京城、太祖孝陵所在的巍峨钟山、十分富裕的江南……他越想心情越激动,不由地叫出声来:
“江南!江南!”
魏清慧猛然抬起头来,睁开睡眼,从矮椅上跳起来,走到御榻旁边,惊慌地叫道:
“皇爷!皇爷!你醒一醒,醒一醒!”
崇祯回答:“朕在醒着。”
“不,皇爷,你在做梦,在梦中大叫两声。”
“是叫了两声,难道是做梦么?”
“是,皇爷,你确实在做梦。我听见你在梦中叫道:‘江南!江南!’皇爷,近处的事,你还操不完的圣心,天天寝食不安,两颊都清瘦多了,请不要再操心江南的事吧。皇爷,你且安心地睡一阵吧。”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宫寒夜,烛光荧荧,炉中香烟袅袅,铜火盆中偶尔发出来木炭炸裂的微声。崇祯听着魏清慧十分温柔的低声劝解,又看见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含着泪水,不由地受了感动。他对她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看着她的眼睛,又似乎在端详着她的脸孔。魏清慧以为崇祯想坐起身子,要她拉他一把,便伸出右手,让皇上抓住。可是崇祯并没有坐起来的意思,将她的手紧紧握着,轻轻往自己的身边拉去,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魏清慧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探身向前,心想:莫非皇上有体己话告我知道么?
崇祯面露微笑,轻声说:“坐下去,坐在榻上。”
“奴婢不敢。”魏清慧在脚踏板上跪下,小声问道,“皇上有什么话吩咐奴婢?”
崇祯本来想诉说他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只有魏清慧对他有一颗真正的忠心,可是话到口边,他不说了。他没有忘记他是皇上,不应该随便将真心话说出口来。他看见魏清慧平日那端庄、聪慧而温柔的面孔此刻流露出紧张、胆怯和不安的神色,分明想回避他的眼睛,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可爱。她脸上散发出淡淡的脂粉香,撩逗得他几乎不能自持。可是在这刹那之间他突然心中感伤地自问:
“谁知道几个月之后,她会到哪儿去呢?到那时天地惨变,她是死是活?”
魏清慧看见皇上的神色突然起了变化:若有若无的微笑消失了,脸上掠过了一片悲惨的阴云,随即有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她小声惊叫:
“皇爷!皇爷!”
她因为右手仍然握在皇上手中,便伸出左手,揩去崇祯颊上的泪珠,伤心地说道:
“皇爷,你要宽心!”
崇祯搂住魏清慧的双肩,忽然从枕上抬起头来,在她的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魏清慧双颊绯红,心头狂跳,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崇祯忽然将她放开,长叹了一声。恰在这时,玄武门城楼上敲响了更声。崇祯无可奈何地说:
“五更了,朕该起床了,该拜天了,又该上早朝了。”
魏清慧从脚踏板上站起来,温柔地说:“但愿今天朝廷上有好的消息。请皇爷再睡片刻,奴婢去唤都人们来侍候皇爷梳洗穿戴。”
当魏清慧正要走出养德斋时,被皇上叫回,嘱咐她不要将夜间无意中叫出“江南”的话,说给别人知道。魏清慧问道:
“要是皇后娘娘问起来,也不许向她禀奏么?”
“对谁都不许说出!”
魏清慧暗暗吃惊,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严禁泄露。但她知道皇上遇事多疑,不许后妃娘娘们多问国事,于是不敢再说二话,胆怯地躬身说道:
“奴婢遵旨,对谁也不敢说出‘江南’二字。”
崇祯十七年元旦,大风扬沙,天气阴霾,日色无光。大白天,大街上十丈远看不见人的面孔。北京的人心本来就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