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一时无言。
春浓这语气,怎么好像她红杏出墙似的?
她想了想,故作难过道:“我倒是想和九卿哥哥亲近,可他总是不理我,也从未说过爱慕我、喜欢我这些话,可见他待我,与待其他妹妹是一样的。春浓,我非得听他亲口说出喜欢我,我才信他的心意。”
春浓为难地咬了咬嘴唇,“这……”
晚霞的余晖从少女的袖角滑落。
贺瑶在夜色中微微一笑,独自回了闺房。
贺瑶练了整整一个月的《高山流水》,在阁楼里弹奏的最后一遍终于让东郭先生满意地点了头。
老人轻抚胡须,“正所谓天道酬勤、勤能补拙,小娘子的功夫未曾白费,这一曲《高山流水》,已有些古意了。”
贺瑶弯起清亮亮的杏子眼,“先生,比起洛京城那些有名的曲乐大家,我弹得如何?我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是不是当世难得的天纵奇才?”
东郭先生嘴角微微抽搐。
见过活泼骄傲的小娘子,可是骄傲到这个份上的,面前这位还是头一份。
他虎着脸道:“骄兵必败,弹琵琶也好、做人也罢,都得时时保持谦逊的姿态。小娘子在音律上并无天赋可言,能弹到这个程度,全是刻苦勤奋的缘故。但愿小娘子在别的方面也能刻苦勤奋,将来才能有个好前程。”
贺瑶争辩道:“我不是懒惰的人,我在练枪方面可勤奋了,我的红缨枪耍得极好,就算是军营里的将军,也未必挑得过我!只是洛京的女子以文静婉约为美,就算我再有本事,也不敢在人前显摆,否则,那些小娘子和小郎君都不敢亲近我了……”
话到最后,她抱紧琵琶,语气不由自主地透出遗憾。
东郭先生想了想,认真道:“世间的美,从不止一种形态。春日的百花固然很美,但冬夜的朔雪不也很美?文静婉约固然很好
,可骁勇善战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何必为世俗禁锢,人生短短几十载,活出自我就好。”
贺瑶愣住。
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
舍弃所谓的高门淑女,做回原本的自己?
可那样的自己,不喜舞文弄墨只爱舞刀弄枪,那样喊打喊杀的自己,真的会受小娘子们欢迎,真的会有小郎君喜欢吗?
东郭先生摆摆手,“老朽能教你的都教了,你走罢。”
贺瑶看着他开始收拾琴案,郑重地作了个揖,才告辞离去。
她走后不久,东郭先生又考了元妄的笛子。
“你的心里藏着戾气和杀戮,因此吹出来的曲子并不纯粹干净。”东郭先生打量少年的眉眼,“你想杀谁?”
元妄保持微笑,“不过一首曲子而已,先生就能听出杀气了?”
东郭先生不与他争辩,淡淡道:“你的名字很好,‘空释’,寓意放下、自然,为人也当如此,小小年纪,戾气那么重作甚?”
“空释”是元妄自己原本的名字。
他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幼时曾藏身寺庙,靠偷吃和尚们剩下的米饭活了下来。
老和尚明知庙里藏着他这个小贼,却从来没有抓过他,反而每顿斋饭都会故意剩下许多,逢年过节还会在香案上放两块小孩子爱吃的糖糕,像是刻意留给他的。
在他下山的时候,他出来和老和尚道别,老和尚不仅送了他干粮和水,还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只可惜,凉州大旱,那老和尚也没能落得个善终的下场……
元妄眼底晦暗不明。
他低眉敛目,随手把玩竹笛,笑起来时小虎牙嚣张顽劣,“学佛门那一套,难道就一定能有个好下场?大善人、老好人都是笨蛋,我这个人坏得很,学不来修身养性兼济天下。多谢先生教导音律,告辞!”
他懒得走门,径直夺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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