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朗声道:“不错,正是在下区区。二位差人庚夜前来,莫非我又上了阎王爷的通缉令?呵呵呵。”
李正坤忙道:“先生莫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此岛,队伍在下面海边打尖,用过饭之后,略事歇息,便要连夜赶路。希望没有打扰到先生的清静。”
鲁迅笑道:“那倒不会,只不过连差人都客套起来了,可见如今的世道是比以前要文明得多了。”
禇雄儿抑制不住好动和好奇,趁李正坤跟鲁迅讲话,伸手乱翻桌上的书籍和文稿,李正坤喝止他,鲁迅摆摆手:“无妨,青年充满渴望,饱含热情,唯不谙世故,不迷权威,他们不尊智识阶级的教诲,也不看主子的脸色,不仰官爷的鼻息,是新一类的人。正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是摆脱腐朽,冲破黑暗,奔向光明的中坚力量。不要限制他们,不要打压他们。要让他们思想奔放,人格独立。让他们的奇思妙想有施展的舞台,让他们热血滚烫的青骢岁月,迎着时代的辉光,踏着理想的节拍,中流击水,闻鸡起舞。让他们亲爱家人,让他们热爱祖国,让他们拥抱山河,让他们革新世界。啊,青年,是生命的绚烂,是华彩的乐章,我要托举你们,讴歌你们,纵容你们!”
鲁迅呼地一声站起,胸腔起伏,脸色澎湃,似乎体内正在经受急流的冲撞,就快要奔涌而出。
李正坤忽地一下跪下,颤声叫道:“我听不懂先生的话,但我听得出先生在歌颂青年,只是我们兄弟惭愧,恐让先生失望了。”
鲁迅坐回椅中,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青年也有缺点,青年中也有虚伪恶劣、令人生厌之人,但瑕不掩瑜,青年总体是好的……”他喃喃细语,到后来听不到在说什么,神情也显得至为疲惫。
禇雄儿见李正坤忽然跪下,吓住了,也赶紧跟着跪下,悄声道:“哥哥,他是什么鬼,你这么怕他?”
“他活着是圣人,死后是圣鬼!只是他怎么没入轮回呢?”
“我不是圣人。”鲁迅又恢复常态,眼光炯炯,“1936年,我死在上海,顺着海面一直走,就来到这座小岛。面朝大海,搭木而居,每日里吹着腥咸的海风,满眼的荒凉,无尽的渺茫,只有孤寂伴随着我的灵魂。我想写几篇惊世骇俗的文章,却只能习诵旧作。埋首故纸堆,以旧作消磨时光,‘躲进小岛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实可哀也!”
李正坤道:“我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先生巨著煌煌,谁敢轻视!我记得先生的文章中有一篇打落水狗的,印象极深,只是丢书日久,具体语句已想不起来了。”
“《语丝》第五七期上语堂先生曾经讲起‘费厄泼赖’,以为此种精神在中国最不易得,我们只好努力鼓励;又谓不‘打落水狗’,即足以补充‘费厄泼赖’的意义。你所说正是拙作《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一文。”δhu五lá
“先生在文中提出要痛打落水狗,我极为赞同,对恶人恶行不能假仁假义,必须痛殴到底,彻底消灭!”
“让他们忏悔去吧,老子一
个也不饶!”鲁迅拍桌道。
二鬼相谈甚是投机,忘记时间流逝。禇雄儿拉拉李正坤衣袖:“哥哥,我跪麻了。”
鲁迅这才察觉他们还跪在面前,忙让他们起身,因屋里并无别的凳子,只好让他们站着。
李正坤问鲁迅死后为何不去鬼门关,却漂来海上,鲁迅说不甘心、不放心。李正坤不解,鲁迅吸一口烟卷,现出悯其不懂的开导神情,告诉他,我们称之为“中国”这块土地,自古以来灾难频仍,屡受欺凌。从前是受来自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欺负,数次灭国。究其原因,乃是北方少数民族民风彪悍,其政权属性追求劫掠,因此,每当我们的北邻兵强马壮或饥饿难耐,便兴兵南侵,如果正值中原羸弱,无力抵抗,北方兵马便如虎狼冲入羊群,洪水漫过良田,百姓遭受荼毒,国土饱受践踏,一片狼藉!
然而,随着近代工业革命的冲击,枪炮兵舰取代了长弓快马,我们北方邻居的军事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再难对我们形成威胁,可历史却并未给我们以喘息之机,西方仗着船坚炮利,又陈兵海岸,逼迫着我们签订城下之盟,丧权辱国,复受凌辱,较之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更要命的还不在此,以往北人南侵,我们还可目之为野蛮不识礼仪、不遵教化,我们身体上虽受着熬煎,心理上却还有一丝优越感,算是文化上的最后一张遮羞布;但是,西方诸国前来,除开军事上的绝对优势,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