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忙道:「不错,不错。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他说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大大的不该,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台山来烧香拜佛,还下旨免了扬州、嘉定三年钱粮。」
白衣尼点了点头。
方宇道:「鳌拜这大女干臣害死了许多忠良,小皇帝不许他害,他偏偏不听。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杀了他。
好师太,你倘若杀了小皇帝,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这老女人坏得不得了,她一拿权,又要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你要杀,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女人的好。」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
方宇道:「是,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后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
白衣尼抬头望着天上白云,不去理他,过了一会,问道:「太后有什么不好?」
方宇心想:「太后做的坏事,跟这师太全不相干,我胡诌一些罪名,算在她头上。」
他说道:「太后说现下大清的天下,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又说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应当家家满门抄斩,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
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时石屑纷飞,厉声道:「这女人好恶毒!」
方宇道:「可不是吗?我劝小皇帝道,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学问,说得出什么道理,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
方宇道:「我的道理可大着哪。我说,皇上,一个人总是要死的。阳间固然是你们满洲人掌权,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
那些判官、小鬼、牛头、马面、黑无常、白无常,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个个是汉人。你在阳间欺压汉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总有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
小皇帝说,小桂子,亏得你提醒。因此那些坏主意,小皇帝一句也不听,反说要颁下银两,大修大明皇帝的坟。
从洪武爷的修起,一直修到祟祯皇帝,对了,还有什么福王、鲁王、唐王、桂王。反正多到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滴在草上,过了好一会,她伸衣袖一拭泪水。
她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无过,反而有极大功劳,要是我……要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这恶女人给掘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她站起身来,走到一块悬崖。
方宇大叫:「师太,你……你可千万不可……不可自寻短见。」
说完,他就奔过去拉她左臂。在这片刻之间,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只觉她清丽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见女子中没一个及得上。
一拉之下,只拉到一只空袖,方宇一怔,才知她没了左臂。
白衣尼回头道:「胡闹!我为什么要寻短见?」
方宇道:「我见你很伤心,怕你一时想不开。」
白衣尼道:「我如自寻短见,你回到皇帝身这,从此
大富大贵,岂不是好?」
方宇道:「不,不!我做小太监,是迫不得已,兵杀了我爸爸,我怎能认贼作……作那个爹?」
白衣尼点点头,道:「你倒也还有良心。」
白衣女尼随手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伸手给他,说道:「给你作盘缠,你回扬州本乡去罢。」
方宇心想:「我赏人银子,不是二百两,也有一百两,怎希罕你这点儿钱?这师太心肠软,我索性讨好她的好。」
方宇不接银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声大哭。
白衣尼皱眉道:「干什么?起来,起来!」
方宇道:「我……我不要银子。」
白衣尼道:「那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