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贞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渭此举,其实就是一种羞辱,像匕首一样直刺他敏感的心。
更是一种恐吓,让他陷入到惶然不安中。但他不想说,不想让弟弟也跟着一起惶然。
“敬美,现在真的是大变之局啊!道德文章已然不值一文,皇上看重的是理繁剚剧、张驰驾驭,行王霸之术的经济之才。
我们被滚滚大潮,淘汰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朝阳门,王世贞掀开窗帘,回头眺望雄伟的城楼,黯然道:“这城楼,真像一座墓碑啊!
多少仁人志士的志向理念,全埋在这里。”
另一辆马车上,汪道昆问徐渭。
“文长,你突然向王元美说三大禁书案,有何用意?”
两人都是智高机敏之人,前后都搞过“情报”工作,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最擅长不过。汪道昆看出徐渭的“别有用心”。
“伯玉兄多虑了,学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
“文长啊,你这么随口一说,元美就记在心里了。他心思敏锐,回乡后肯定是坐立难安。”
“伯玉兄开玩笑了,元美与此事无关,他怎么就坐立难安了?”
“文长,你休要跟我打马虎眼。查三大禁书,是锦衣卫的事,元美能干什么?你故意说于他听,其实在敲打他。
此案必是江南世家幕后所为,徐公和徐府能被怀疑,元美和王家难道不会被怀疑吗?王家也是三吴世家,诗书传承百年。
元美在二月初一早朝上那一出,要不是我等旧友竭力开脱,早就如王遴一般,被重重问罪。
惶然离京,你还故意敲打一番。元美回去后,肯定是坐立难安。三大禁书大案,一旦被牵扯进去,流放边关都是轻的。王元美可没有门生在朝中做内阁总理。
文长,你心里还是有怨恨。”
徐渭默然一会,喟然答道:“伯玉,学生心里的积怨,曾经几时,像大火一样,差点把我整个人都给烧死了。
原本以为过去了,想不到东南那些士子文人们,还这样作践学生!我徐文长的学问、才干,皇上都赞誉不已。
只是此前时运不佳,科试不中,难道要被这些人嘲讽轻视一辈子?”
汪道昆体会到徐渭的愤怒,想了一会劝慰道:“文长,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总归是名教弟子,有些事做得过火,难容于世。”
“难容于世?伯玉,你说的那个世?”徐渭反问一句,“你我心里都清楚,圣人的经义,程朱的天理,已经被皇上舍弃了一大半。
现在皇上要的是治国理财、富民强兵的经济之才,而不是精通诗词、穷治经义的文学之才。呵呵,他们看不起我,让我难容于世。
且看吧,以后到底是谁难容于这个新世!”
汪道昆一时无语,想起东南许多好友旧故,精通圣贤经义,擅长诗词文学,以后恐再难有出头之日。
他们会像王氏兄弟一样,被滚滚大潮淘汰掉。
时也,命也!
汪道昆不由地轻叹一声。
马车突然停住,前面发生堵塞,拦住了去路。
“徐九,看看出了什么事?”徐渭隔着车窗交代着。
“是。”
过了一会,徐九在车窗外急促地禀告道:“老爷,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
“刚接到急报,高公在临清驿站,没了。前面是他的一些门生故吏,出城门设祭。”
“什么!”
“高公?是前阁老、户部尚书高拱高肃卿?”
“是的。”
徐渭和汪道昆对视一眼,满脸的诧异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