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家。
方临过来,刘洪文还在书肆,刘掌柜的大儿媳妇刘丁氏将他迎进去。
——刘老太两年前就已故去,如今,刘掌柜和大儿子家生活在一起。而刘丁氏,就是当初在轩墨斋,方临还在做伙计时,‘青菜、萝卜经常没得吃,忙得晚了,粗盐混在饭里’那个,如今时随事移,对他态度自然不同往昔。
方临见到了刘掌柜,不是生病卧床,反而行动如常,脸上有着红光,不过,看到这一幕,他心中却是一叹。
“方临来啦?今天我感觉不错,能下床了,正好你来,咱们爷俩喝顿酒。”刘掌柜让大儿媳妇刘丁氏去温酒,又做了两个小菜,和方临坐下。
两人说着话。
人年纪大了,或许就喜欢回忆往事、故人,刘掌柜说起来当初书肆各人:“黄荻和仇娘子,秋天又生了个女儿,我还去喝了酒,唉,黄荻他娘,可惜了!”
“柴一苇,他那个后娘,可不是个省油的……前年他爹去了,我去了他们村里做主,才算和他后娘那个哥哥分家,老死不相往来。”
“成世亮,那时候,他赌,劝不听,我将他辞退,听说后来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在给人抄书、写信……也是这两年,我又看见过他一次,年纪轻轻,却几乎和和我一般老了……”
方临听着,脑海中回忆起这一个个人物。
“方临你啊,我还记得,当初你主动找到我店里,要在我这儿做活儿,我不肯要,你死皮赖脸每天过来……哈哈哈!”
要说如今不因为方临身份,仍能说笑的,刘掌柜也算一个。
“后来,你在疯狗救下我,那天,你走后,我还去打听过,知道那条狗不是你弄得才放心……”
这些话,有些刘掌柜曾经说过,如今絮絮叨叨又提起来,方临也并无不耐,应和着。
两人说到当年蒲知府主办的辩论大会,方临将人骂晕;说到儿女后辈;说到大夏……
“我看这大夏有些怪,将来说不得要乱,不过我是看不到了。若真有那一天,方临你帮我照看洪文、洪儒一二。”刘掌柜说着,目光中露出些恳求之色。
“好。”方临认真颔首。
刘掌柜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方临,我知道,你这人不轻答应人,一旦说了,就没有不做到的……刚才说那些,就为了……我知道我直接说,你多半也会答应,可……这人啊,临到老了,还有心思,还在算计……”
或是激动,或是愧疚,他说这话有些颠三倒四,喝了一碗酒,想要压下这种情绪,可因为喝得过急,咳嗽起来,方临给他拍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笑着眼角流出泪来:“方临啊,你说人一辈子为个什么?成婚生子,养儿育女,到老了,快死了还放不下,为他们盘算……对不住啦!”
“无妨,倒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是啊,人老了,会怕死,可人都有这一遭……我也想通了,不怕,那口子还在下面等着我呐!”
刘掌柜说着,又看向方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方临,我要走啦,你保重啊!”
方临没有回答,感受到了对方面对死亡的不舍、恐惧、豁达,矛盾却又统一。
……
片刻后,在后方哭声中,方临出门。
“老爷!”下人准备了轿子。
方临摆摆手,自己戴上兜帽,迈入风雪,途中路过轩墨斋,脚步停下。
他忽而想到:那年,刘掌柜坐在柜台前,眉飞色舞给他讲说瓮堂;那年小寒前后,刘掌柜给店中伙计赠送棉袄,也即他后来给方父的那件;刘掌柜提供笔墨纸砚给他抄书,投资于他;那日,他带着方传辉、方小小过来,刘掌柜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二人赠送玉坠;刘掌柜做出当初看来的‘亏本买卖’,将铺子换作一成股例,将轩墨斋交给他,身形佝偻离开……
一幕幕回忆,定格在方才刘掌柜安详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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