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陆沉面无表情地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之前你上折直谏北伐之事,如今又替右相申辩,天子就算脾气再好也会觉得你多管闲事。”
“我只是尽人臣本分。”
许佐一言带过,然后看着陆沉的双眼说道:“公爷,回京之事不妨再做考量。”
陆沉问道:“为何?”
许佐稍稍沉默,其实他内心此刻天人交战,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淡定。
片刻过后,他斟酌道:“我不知道朝廷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是那些人既然敢对右相下手,公爷即便威名盖世,恐怕也难以令他们忌惮。如今边疆安危系于公爷一身,只要你坐镇大局,景军便不敢轻易犯境。一旦你有个闪失,影响的不只是边军士气,更有可能导致山河倾覆。”
陆沉看着中年男人诚恳的面容,一时间颇为触动。
最初他对许佐的印象谈不上有多好,虽然认可对方的才能,但是有些时候许佐的臭脾气确实很不好相处。
时移世易,不成想铁树也有开花的那一天。
陆沉没有给许佐一个明确的答复,反问道:“老许,以你的经验判断,那些针对右相的弹劾到底是不是无中生有?”
许佐在御史台任职十余年,而且做过一段时间的御史大夫,单论弹劾这件事,恐怕没人比他更懂其中门道。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有左相亲自盯着,那些弹章肯定不是无中生有,但也绝对算不上大罪。公爷,在朝中为官不可能做到清如许,就连左相也办不到这一点,只要是官员都会有疏漏之处,想挑毛病不算困难。此事有两个关键之处,首先要陛下默许这种大规模的弹劾,其次要能将右相的底细翻个底朝天,否则无法形成持久的攻势。”
这番话让陆沉愈发明确自己的推断,故而平静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朝中确实有些乱。”
许佐轻叹一声,缓缓道:“我还担心一件事。自从公爷大败景军,北边又有内乱,敌人肯定会调整策略。他们在短期内不会再度兴兵,反而要剑走偏锋,避免我朝上下拧成一股绳。古往今来,挑拨离间都是很常见的手段,景帝尤其擅长此道,只不过先帝没有上过当,但当今陛下没有先帝的稳重和坚定,我怕你回京之后,很快就会成为景廉人针对的目标,毕竟当年——”
说到这儿,他忽地止住话头,面上满是怅惘之色。
陆沉心中亦浮现杨光远这个名字。
他想了想,冷静地说道:“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两个月前天子派兵部厉侍郎传旨,我已经答应年后入京,最迟元月二十动身。如果一开始我就抗旨不遵,顶多就是被人闲话几句,但若我出尔反尔,一顶轻蔑天子不守臣道的帽子肯定会扣在我头上。忠孝之道乃国朝根本,世人看不清内里乾坤,人云亦云然后群起攻之很常见。”
许佐默然。
他当然知道陆沉如果戏耍朝廷的话,会在南北大地引起怎样的反响。
千夫所指都是其次,关键在于给朝廷递去一把刀。
或许没人会将陆沉逼到墙角,但是那样一来朝廷有足够的理由插手边军事务。
想到这儿,这位中年文官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然后起身交到陆沉手中。
陆沉没有立刻打开,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许佐返身坐下,缓缓道:“我在朝中为官二十余年,虽然从不结党营私,终究还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僚。公爷此番入京,若是遇到一些不便处理的麻烦,我的这些至交或许可以帮忙。许某来定州本是肩负监视公爷之责,然而这五百多个日夜里,所见所闻与最初的想象截然不同,令我十分羞愧,故而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公爷不要嫌弃。”
陆沉看着他脸上的沉郁之色,如何不知这位中年文官心里的挣扎和艰难。
一边是制衡权臣的使命,一边是天下苍生的安危。
身为先帝一手提拔并且留给新君的重臣,许佐在拿出这个名单之前,天晓得经历了多久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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