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深锁,万木萧萧。
雨中的永嘉城仿若染上一层黯淡的灰白色,延绵起伏的屋瓦飞檐浮漾着湿湿的流光,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
雨滴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远近交错,轻重相叠,犹如美人素手拂过清脆的琴弦,交织出一曲空灵的协奏。
厉宅浸润在缠绵轻柔的雨幕里,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氤氲出朦胧的清冷。
千万滴雨顺着屋脊汇聚,沿着盖瓦之间的缝隙汨汨流动,从屋檐处拉出丝丝线线的珠帘,坠落在青石地面上,如点点斑斑的碎金溅射开来,发出绵密且舒缓的乐声。
这雨声随风而起,穿过紧闭的门窗之后愈发变得温柔,唤醒床榻上沉睡的男子。
陆沉缓缓睁开双眼,回忆涌入脑海。
他拼尽全力杀死那名刀客,然后在壮汉发狂想要冲过来对他下手的时候,织经司的高手匆忙赶到,紧接着厉冰雪出现在他身边。
长时间的昏迷让陆沉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仿佛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整个人如同飘在云端,尤其是当他转头看见那张惊喜又关切的清颜,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处在那条巷子里。
“你醒了!”
厉冰雪语调微颤,上身不由自主地稍稍前倾。
“厉姑娘……我昏迷了多久?”
陆沉的声音略显艰涩。
厉冰雪道:“今天是第三天。太医说你的内伤有些严重,刺客最后那一掌震伤你的心脉,所幸宫里各种珍贵药材可以随意取用,加上伱内功心法练得非常扎实,因此没有性命之忧。如今伤势已经稳定,接下来你只需要安心休养,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快,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又道:“太医说你今天午后应该能醒来,我便在这里守着,他果然没有料错。”
陆沉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这是一个陈设清雅的房间,一应布置赏心悦目,但绝对不是他的住处,于是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
厉冰雪微微一窒,当时在天子面前的凛冽劲儿消失不见,轻声说道:“你遇刺之后,我担心陆宅那边不安全,有可能被伪燕的刺客继续盯上,再加上你这次入京只带着几名护卫,于是我便奏请陛下,让你暂时住在我家,等这件事完结之后再做打算。”
陆沉默然。
那天从靖水楼返回厉宅,厉冰雪或许是一时激动,再加上不胜酒力,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隐晦地表达对他的好感,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几分微妙的变化。
虽然在后面相见的过程中,厉冰雪表现得非常正常,也没有刻意否认过那天的醉话,但有些事发生之后不可能真的做到没有任何痕迹。
好在他们都是豁达的性情,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两人按照朝廷的安排返回边境,下一次再见又不知何时,一些朦胧的情感或许可以继续掩藏,毕竟他们都有自身的目标和理想。
然而西柳巷中刀光现,厉冰雪在看见浑身是血的陆沉后,心中某个念头很难压制,于是当着天子和一众大臣的面,将陆沉接到自己的府邸养伤。
她行事历来光风霁月,无不可对人言,再加上朝野上下都在关注这桩刺杀案本身,倒也没人会在外面乱嚼舌根。
只是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某些回忆不经意间爬上心尖,化作一缕缕悄然生长的羞涩。
“多谢。”
沉默片刻后,陆沉坦诚地说着,这一次并未刻意加上称谓。
厉冰雪心有所感,脸上浮现恬淡的笑容:“不客气。”
她起身取来茶杯,里面是温热的清水,陆沉接过润了润喉咙,又问道:“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厉冰雪将杯盏放回原处,坐在床边颔首道:“你问,是不是想知道朝中这几天的动静?”
陆沉微微摇头,眼神略显黯淡:“那天在巷子里,幸好有两名织经司的剑手及时出手救援,否则我无法躲过那名刺客的杀招。为了保护我,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一人断臂另一人身受重伤,我想知道他们境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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