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劫一席话说出,明教剩余教众,尽数鸦雀无声。
其中本有些硬骨头、暴脾气的,见萧飞扬、桂一飞先后自戕,义愤填膺,都欲寻机暴起,以命换命。
然而听得灭劫这番话,心中微微一凛,不由暗自思量:
是啊,若是败的乃是峨眉,我们可肯给他杀鞑子赎性命的机会?
这般一想,那股想要拼命的锐气顿时大挫。
这时黄正站出身来——
他是五营营主中武艺最高者,如今除了重伤的冷谦,便以他身份最尊。
黄正形貌粗豪,拄着一条狼牙棒,两眼红的如桃子一般,大声道:“诸位兄弟,听我一言!江湖纷争无对错,只以本事见高低,大丈夫技不如人,有死而已,这里都是本教的老弟兄,我不信有人贪生怕死。只是……”
他长长一叹,眼角又现泪光,声音却愈发洪亮:“萧左使以身入局,苦心孤诣,只为替我等开辟生路,又难得灭劫师太胸襟似海,不念旧恶,我等又岂能把性命轻抛,纵然要死,死在蒙古人手中,才不负平生意气。”
一席话说出,残余教众都暗自点头。
黄正面向灭劫,抱拳道:“灭劫师太,在下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分为两批,一批便由贵教看押……”
灭劫冷笑着打断他道:“咄!你打得好算盘!本派又不似你魔教,惯于强取豪夺,本派日子一向清贫,便是自家弟子,吃喝都还费力,难道白白养着你们?伱们都滚下峨眉,自去杀蒙古兵,待何时杀够两千几百口鞑子,遣人来同贫尼说一声,便算结了这桩买卖,以后大家是战是和,且走着看。”
黄正一愣,连同许多明教教众,都露出讶然之色,谁也没想到灭劫肯把他们尽数放了。
冷谦被人扶着走出,吃力抬头道:“你,信我们?”
灭劫不屑瞥他一眼,冷冷道:“明教虽无恶不作,硬骨头却是有几根的,萧飞扬、桂一飞两大魔头以性命打的保票,你们若是言而无信,丢的是你们自己的脸,至于那些鞑子人头,纵使你们不杀,我等正道侠客,手中便无刀剑么?”
冷谦沉吟片刻,低声道:“佩服。”
扭头对黄正道:“速寻彭、野,告知。”
却是他此前写信,派了人秘密穿林下山,向彭莹玉、神鹰教陈述危局,请来相援,如今却怕二人赶至太快,又起大战,因此忙忙吩咐人去告知。
灭劫不理明教众人如何安排,视线扫过战场,看着自己几个亲传弟子的尸身,流露出悲痛之色,随即强自抑制情绪,淡淡吩咐:“收拾好牺牲的弟子们,好生将他们安葬。”
峨眉派女弟子众多,此刻厮杀已毕,战意消退,见了许多朝夕相处的同门,化为冰冷尸首,都不由哀哀痛哭起来。
明教众人听得女子们哭声,你看我,我看你,都觉浑身爬满了虫子般,坐立难安。
黄正咳嗽一声,正待说话,便听灭劫大喝道:“哭什么哭!我这些好徒儿为除魔卫道而死,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大伙儿当以之为荣才是!况且这才到哪里?待他日我峨眉举起义旗,抗击暴元,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便是贫尼自己,也未必能够保全,你等有这流眼泪的功夫,不如流血流汗,好好磨练武艺,到时候多杀几个鞑子才是正经。”
魏锦宜哭道:“不不,不会,师父,你老人家一定不会有事的。”
灭劫眼睛一瞪,便要训斥,却见她哭得花脸猫一般,心中又是不忍,叹一口气。
摇头道:“孩子话!徒儿,你岂不闻:‘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人孰无死?只须留下子孙血脉,便是死上百人千人,我峨眉仍能兴旺!我倒是怕你们一个个武功不济,先都死了,剩下贫尼孤零零活着,那才叫没有指望呢。”
金明珺低下头,心中道:呸呸呸,尼言无忌,我家师弟才不会死。
灭劫沉默片刻,忽又仰起脸道:“不过纵然如此,又有何妨?百年之前,这世上何尝有我峨眉派?只要能推翻鞑子的暴政,恢复汉家河山,我峨眉派便即满门死绝,又何足道哉?”
这番话说出,不惟峨眉弟子,便是武当、昆仑、丐帮,乃至明教众人,一个个亦都听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