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迟。
江南已是荼蘼花谢菡萏初开的时候,天门山一带的春草却还未尽数铺开。风自关外吹来时,黄沙袭面,阳光也仿佛变得苍白。军中大纛被吹得烈烈翻响,仪仗士们也被风沙割得蹙起了眉头,牵动缰绳安抚胯下嘶鸣躁动的骏马。猎猎旌旗之后,军士列阵铺开在关南原野之上,在昏黄风沙之中肃立如松林石碑。
梧国御驾亲征的年轻天子却是意气风发。俊秀的面庞上犹带光彩,眼眸中闪耀着对胜利的笃信。他拔剑高举,雪白的剑刃反射出湛然的明光。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向前冲锋,大地也随之震响。
距前朝失政,中原乱世已有百年。而今,九国割据,其中以安、梧两国最为强盛。现任安帝登基后好武贪财,近年已蚕食邻国城池无数;梧国鱼米丰饶,富有铜金矿脉,亦常为安国国主所觊觎,故安、梧两国近年间多有征战。
梧永佑六年,安帝李隼兴军欲夺梧南之金矿。梧帝杨行远迎战于天门关之南,而这一天,也是无数人命运转折的开始。
江南夏早。
风沙席卷不到的富贵温柔之乡,有畅畅惠风,融融暖阳。叠山枕河而建的园林玲珑秀丽,恰逢主人孙侍郎的寿宴,处处繁花着锦,高朋满座。
台上舞姬作戎装打扮,虽腰肢细柔歌喉侬软,舞中长剑交击时,亦有火花四溅。席间宾朋却是闲适雍容,各自散坐。
天子去国远征已数月有余,梧国国都之中却一切如常。
这位年轻的皇帝即位三年间,朝政一向都由当初拥立他的宰相章崧所掌控。直到数月前章崧抱病,暂离朝堂,天子才开始尝试掌控朝局。却随即便不由分说地御驾亲征去了。如今朝政由天子的弟弟丹阳王代为摄理,亦是井井有条。
天子在或不在,于人心、于朝政确实也无大干系。
台上剑舞已到妙处,宾客们鼓掌叫好。
主人便也起身举杯,“愿以此酒,遥祝圣上旗开得胜,大败安军!”
舞姬们齐齐跪伏于地,娇声道,“祝圣上旗开得胜,大败安军!”
宾客们也纷纷举杯遥祝。临场姿态,心诚与否都不妨面上忠恳。而在他们之中,一位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和一名武将,举杯间隙,二人目光却齐齐盯着排在台上最末的舞姬。
那舞姬察觉到年轻公子的凝视,起身时便也悄悄扭头来看他,含羞带怯地回了他一个目光。她生得着实美丽,杏腮着粉,绿鬓如云,黑眸子娇柔清澈,令人见之忘忧。只不大机灵,略一分神便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孙侍郎察觉到台上错讹,皱了皱眉头,唤来管家耳语。听管家解释——那舞姬名叫如意,笨是笨了些,却很得韩世子的青睐,故而今日也让她上台了——孙侍郎便看向了那金冠公子。那是朝中勋贵韩国公家的世子,也是今日的贵客。见他醉心地凝视着那舞姬,便也不再计较了。
一舞已毕,舞姬们一道下拜告退。
那名叫如意的舞姬跟着舞队下台时,目光又再次牵绕向韩世子。韩世子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向她比了个口型“亭子”,悄悄地指了指外面。
如意含羞点头,一分神,又差点撞上了领头的紫衣舞姬。多亏身侧另一个舞姬拉了她一把。紫衣舞姬不悦地回头瞪她,见她正和韩公子眉来眼去,心中愈发不快,故意横肘撞了她一下。
如意吃痛,先前拉她的舞姬见她受委屈,便挺身要替她出头。如意连忙拉住她,“玲珑姐,别。”又向紫衣舞姬陪笑,紫衣舞姬白了一眼,根本不作理会。如意讪讪的,仍是笨拙地笑着。
下场之后,舞姬们纷纷松懈下来。
如意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她手脚笨,又急着去赴约,忙乱间反而碰掉了一只钗子。玲珑见状,越发放心不下。叹了口气,无奈地上前帮她整理好头发,又为她重新打了胭脂,对她施了个催促的眼神。
如意知道是为韩世子的事,梳妆好便悄悄溜着边出房门去。却不妨裙摆被人踩住。她不留神一用力,便是一声裂帛声。如意一愣,回头去看时,裙子已经被撕破了。
紫衣舞姬冷眼看她,分明是故意踩住她的裙摆。如意愣愣地看着裙摆,玲珑已经撸起袖子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她,真以为我教坊这七年是白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