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殷抱着匣子来到锦绣居。
杨柳看了眼那匣子,笑道:“姑娘今儿来陪太太用晚膳吗?”
自甄世俭离开京城后,晁国公夫人撤了她安插在锦绣居的人,愿意出府的发还卖身契,再给安家银子,不愿意出去的,一部分去了庄子上,一部分回去晁国公府,锦绣居只留下一个大殷氏用惯了的杨柳。
现在,锦绣居的人是甄青殷从大殷氏的陪嫁庄子上挑的。
甄青殷弯唇笑:“我娘人呢?”
杨柳微愣,甄青殷通常只称呼大殷氏为“母亲”,今儿突然改了口……
她笑容更灿烂了,声音大了些:“太太刚从佛堂出来,正在暖阁静坐,暖阁窗外种了十来株金色牡丹,开了六株,一会儿日头落山,金灿灿的光铺下来,那才正好看呢。姑娘赶得正巧。”
甄青殷抬头看看太阳,即将落山,她踏进暖阁,大殷氏安静恬然地坐在窗前,不知什么时候那里挪了张书案过去,书案上摆了一排精致的白瓷调色盘。
大殷氏正在画画。
甄青殷向她请安。
大殷氏回头笑笑:“青殷,你也坐过来。”
甄青殷坐在她的对面。
母女俩安安静静,一个画画,一个看画画。
黄昏将至,夕阳回光返照一般,洒下最后一片余晖,如杨柳所言,金灿灿的,给金牡丹镀上一层金色,金牡丹宛如会发光般。
大殷氏不断调色,在残阳余晖消失之前,终于调到这片金光的色。
她将这片金光,给她笔下的如来佛祖镀上。
甄青殷起身点灯,端来画纸旁边,望着灯,和灯下的大殷氏,心中突然明悟,佛不渡人人自渡。
出家不过是逃避,逃避现实,逃避原本的身份,妄图脱胎换骨,重新塑造一个新我。
“娘,你想出家吗?”
大殷氏落下最后一笔,惊讶抬头:“怎地突然问这个?”
这还是头一回甄青殷叫她娘,她有点无所适从,手脚不知朝哪里放,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法子去思索甄青殷的问题。
甄青殷及时取走她手中的画笔,以免弄脏了这幅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的画作,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大殷氏:“娘,你不必为我隐忍什么,想出家便出家吧。”
大殷氏心头涌现一股不安,忧心忡忡问:“青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甄青殷摇头:“没什么,只是不想娘为了我而委屈自个儿,只要一想到娘是为了我而硬留在甄家,忍耐父亲、张姨娘和甄青云,我便愧疚难安、夜不能寐,好像我活着,就是让您受苦一样。”
大殷氏满脸惶惑,隔着如来佛祖的画像,抓住她的手问:“你怎会这般想?青殷,有什么事,千万不要隐瞒我,我解决不了……还有你姨母呢。”
“那您到底想不想出家?”
大殷氏叹气:“青殷,女儿家活在世上不易,一生为名声所累。我不能让你有个出家的娘。现在这般,也挺好。你不用愧疚,出家只是个形式,在哪里出家不一样?我还惦记着你,六根不净,真出家了,却是对佛祖不忠。”
甄青殷了解了。
其实她觉得现状挺好的,她打探过,说是佛门清净地,其实没地方是真正清净的,庵堂里也有勾心斗角。
桃花源只在陶公的笔下,只在武陵人看到的表象中,他没有真正融入桃源村的生活里,怎知那里没有邻里吵嘴、尊卑欺压、婆媳矛盾、夫妻恩仇、温饱之困?
来自信息爆炸的现代,她见过太多表面光鲜、内里一地鸡毛的假象。
但是,她要死了。
没了她,大殷氏便能毫无留恋地出家吧——除了出家,她没娘家可回,没地方可去,留在甄家也可,但她应该不想留在这里。
有姨母撑腰,母亲出家也不会受欺负的。
“娘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最重要的是,您心里畅快、高兴。”甄青殷将匣子推到大殷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