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插在胸腹处那根铁钎,感受着金属上面传来的阵阵冰冷,随着鲜血的涌出,他的鼻中咽喉里俱自感觉到一股令人寒冷的甜意,甚至连身体也冷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那抹黑布,依然没有沾上星点灰尘,那张素净中带着稚嫩,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庞,却像是在诉说一个长达数十万年的故事。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发现再也无法从这张脸上寻找到一丝熟悉的味道,明明还是这张脸,明明还是这块黑布,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五竹叔,至少在这一瞬间,他不是五竹叔。
明明此人便是彼人,然而斯人却不是彼人,二十载相处,此时却若陌路相遇,这是何等样令人难过黯然的事情。
…………当范闲看到王十三郎背后的那个大箱子时,心里便生出了警讯,并没有找到五竹叔,完成此行神庙最大目的的愉悦,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问题。对于神庙来说,五竹叔是当初最强大,最资深的使者,而如今却是最大的叛徒,因为五竹叔守护母亲以及自己的缘故,神庙不知多少使者死在了五竹叔的手中,既然神庙最后控制了五竹叔,又怎么可能将他随意放在王十三郎轻易就可以找到的地方。
除非神庙能够确定自己能够完全地控制住五竹,才会不在意五竹的动静,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判断,范闲在第一时间内命令王十三郎带着箱子突围出庙,他坚信,只要脱离神庙的范围,神庙便再也无法控制五竹,然而这一切的反应,都太晚了。
空气中一道黑光闪过,箱子破裂,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瞬息间从王十三郎的身后,杀到了范闲的身前,将他的身体像一只虾米一样穿了起来,就像是根本不认识范闲,更没有曾经为了范闲母子二人出生入死,不离不弃过。
在看见黑光的一瞬间,范闲不禁想起了肖恩大人所转述的很多年前的情景,当神庙的大门打开,四岁的冰雪仙女叶轻眉逃出庙门,一道黑光也是这样闪了出来,只用了一招,便将苦荷砸成了滚地的葫芦。
范闲盯着五竹脸上的那块黑布,感受着胸腹处的剧痛,知道大概神庙用了什么法子,将五竹叔的记忆再次抹去,甚至是……抹成了一片空白。
鲜血从范闲的唇间涌了出来,他面色苍白,眼神却极为坚定,困难而快速地抬起了右手,阻止了海棠和王十三郎震惊之下的暴怒出手。
因为他清楚,面对着五竹叔,海棠和王十三郎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旦加入战团,只有死路一条。要能从眼下这最危险的境地中摆脱出来,只能依靠自己!
…………鲜血喷流,范闲痛的缩在那根铁钎之上,看着异常凄惨,然而他还可以思考,没有马上死去,甚至还可以抬起右手,阻止海棠和王十三郎悲痛之下的行动,这只能证明,五竹这异常强悍准确地一刺,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这是很难理解的一件事情,以五竹的境界暴起杀人,除了天底下那几位大宗师之外,谁能幸免?更何况范闲本来便是伤重病余之身,想必连神庙都没有想过,在五竹的手下,范闲还能活下来,所以那个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沉默了,似乎是在等待着五竹判断范闲的生死。
是的,没有人能够避开五竹的出手,但是范闲能!
自从在那间杂货铺里,五竹将手中的菜刀献给了范闲,在澹州的悬崖上,在那些微咸湿润海风的陪伴下,范闲每天都在迎接五竹的棍棒教育,瑟缩的小黄花在被击碎了无数万次之后,终于变得坚韧了许多。
数千次数万次的出手,范闲身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青紫,但也幸亏如此,他才拥有了在世间存活的本领,异常精妙的身法,更关键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于五竹出手方位和速度最了解的那个人。
只不过以往数千数万次的教育,五竹手里握着的都是那根木棍,而今天他的手里握着的是锋利的铁钎。范闲无法完全避开这一刺,却在黑光临体之前的刹那,凭借着纯熟如同本能的避趋身法,强行一转,让铁钎前进的通道,避开了自己的心脏与肺叶,看似鲜血喷涌,实则却只是伤到了肋骨下的心窝处。
五竹头颅微低,黑布在冰凉的微风里飘拂,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也看不出来这位绝世强者,是不是对于面前这个人类居然能够避开自己一刺感到讶异,在旁人看来,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将范闲穿刺在铁钎之上。
“这事儿说出去,我妈也不能信啊。”这是范闲咳着血说出的一句话,就在这句话之后,五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冷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