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假期,山下祝圣寺里游人如织,祖师殿堂后一间隐蔽的禅房内,一位四十来岁的僧人拿着毛笔沉思着。墙壁上挂着几幅已画好的梅花,此梅品质大气孤冷,其势果决雄浑,线条灵动而不失沉稳,色彩淡雅却饱含变化,活如几株梅树生长在墙壁之中,同时还绽放着变幻无穷的梅花。
此僧在沉思之后,终于落笔。他握笔姿势有些古怪,因为他没有食指,他把左右手的食指皆燃于佛前,由于他的虔诚,人们敬称他为八指佛。这间禅房的内室,铺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已经昏迷了三天的人——这人便是成留。成留还奇迹般地活着,更神奇的是,他身上的多处致命伤均已痊愈,痊愈得就好似三天前的事没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是该醒来的时候了。”八指佛亲亲说了声。于是他在外间打开了内室的灯,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强光打在成留脸上,就像五月的阳光射在脸上一样,再强的睡意,也会被穿透眼皮的明亮叫醒。成留苏醒了过来,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满脸疑惑。他穿着一件沙弥服,连鞋也换成了一双素色的布鞋,他原本那身满是血迹的衣服已然不知去向。
窗外传来僧侣的诵经声,墙上挂着一幅《千眼千手观音图》,他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心道:“莫不是自己已经上了西天?为何这西天也有电灯?”他又想,自己离开了也好,反正那个世界上也没人在乎自己,没有人在乎,在西天或是在人间都是一样的。再也不用上学了,想到上学,他又想起了刘楠来,想起了那天下午在车上的温馨,以后就再也不可能了,这或许是他感到最为遗憾的。他最后才想起老药团伙对他的殴打,还有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曾忏,不知为何,自己想到他们,似乎心中一点仇恨也没有。难道自己上了西天,便已成佛了,那世间的仇恨便全然忘却了。但想想,自己还是心有不甘,甚至有些埋怨,埋怨为什么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要给自己一束光?这束在爱情与亲情里模棱两可的光。
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子也并不是飘着,踩在地上,也有重感。他的鼻子,也能闻到香火气,更“离奇”的是,他还能感觉到腹中强烈的饥饿。他走出内室,看见八指佛正双手合十着,对着一碗斋饭祷告着,他没有出声打扰,但眼睛却再也离不开那晚斋饭。
八指佛睁开双眼,对成留作了个揖,道:“成施主,饿了吧?”
成留点了点头,又对自己是否在西天的事产生了一些疑惑。因为眼前这位高僧的口音,是地地道道的湖南衡阳腔。天下,不对,是天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在西天都能遇到老乡。但想到自己那天遭到曾忏那般致命袭击,现在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便又确定,自己还在人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八指佛做了个请的手势,成留便端起了斋饭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原来这天上的斋饭,也不是用蜡烛和香做的,便也如奶奶做的饭菜一般甘甜。他一边嚼着食物,一边问道:“大师,我已死了吗?”一切的猜测,不如问一句来的真实。
八指佛笑了笑,道:“阿弥陀佛,生死皆为空象,放下才是真。”
成留一脸疑惑,道:“太深奥,我听不明白。”
八指佛道:“食不言。待你吃好后,请随贫僧去个地方,你便明白了。”
成留把碗刮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但也不好意思在要一碗,于是起身对八指佛作了个揖道:“大师,请吧!”
八指佛合十还了个礼,便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五月上午的阳光打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分炎热。冒着炎热而来的信徒们,在殿宇内摩肩接踵。这里有人虔诚,是为了信念;有人虔诚,是为了前程。直到看见这俗世中的人,俗世中的愿,成留才明白,自己原来仍在俗世。他活着,有些欣喜,但更因此而疑惑。
八指佛走出祝圣寺般周道场山门,径直向西岭入山口走去,成留紧随其后,一路上成留想问点什么,但见佛不言,于是俗也不语。烟火气依然飘满了他熟悉的南岳小城,他感觉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他想好好珍惜,尤其是他经过自己学校那个路口的时候,他决定摒弃自己从前所有羁绊肆无忌惮的活一次。
目的地是黄庭观,八指佛熟悉地走进古老的道观,穿过偏廊,来到一处专用于会客的茶室。八指佛向女道童行了个礼,道:“烦请小道长告知尊师魏道长,祝圣寺枯梅僧求见。”小道童去后片刻来报,道:“道长已在云阁等候,请大师移步。”
八指佛、成留二人随着小道童沿着偏廊走到了尽头,后转过一座假山,登上一道狭长的石阶,来到一方石崖顶上的阁楼盘。还未进入,便有一种飘然之感袭来。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