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重新塞进信封,交给黄锦,淡然道:“朕知道了。”
冯保试探着问:“要回吗?”
“朕知道了。”
冯保愕然,随即明悟,“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内帑账目之事,可妥当了?”
冯保止住欲转身的动作,恭声道,“回皇上,不敢说绝对妥当,却也不会有多嘴之人。”
“去吧。”
“是,奴婢告退。”
朱厚熜苦涩道:“收回草原,普及教育,募兵制度,基础建设……这些年,大明财政收入如此之高,财富积累却没有显著提高,一旦无法维持这种财政高增长,怕是用不多少年,就会真正意义上的财政赤字了。”
“李青总有办法!”黄锦说。
“不要太神化他了,他是厉害,却也不是神仙,凭空变不出银子。”
朱厚熜叹道,“如今日本国的银矿也疲软了,十几数十年之后,大明将彻底失去这个财源,至于遥远西方……蒸汽船的精进速度可跟不上,朕常常作想,李青这么个搞法,真的行得通吗?”
黄锦说道:“大明有钱。”
“有钱的是大明,却不是大明朝廷。”朱厚熜忧郁道,“李青的主张是藏富于民,但,国富和民富,向来都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国富则民弱,民富则国弱,历来如此。”
黄锦嘿嘿道:“实在不行,就以这次为标准,如法炮制就是了。”
“呵呵,你真以为能一招鲜吃遍天?”朱厚熜摇头道,“李青是有兜底的办法,可李青也无法一直兜下去,当市场情绪爆发时……他也没辙。”
朱厚熜想过过堂兄过过的生活,怎奈,他却没有堂兄的洒脱。
放不下。
根本放不下。
他不似堂兄,可以全然舍弃泼天的富贵,连皇位的传承都不在乎。
朱厚熜要的是既保留皇位传承,又安然享乐,同时,还要保有相当程度上的权柄。
他要做太皇上,还要做话事人。
他要儿子做皇帝,却要儿子只做个代理人。
他不想履行皇帝的责任,却想享受皇帝的权力。
他要的太多,注定无法如愿。
其实,即便没有李青干涉,他也做不到全然放权、放手。
悟了,却做不到,这种清醒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朱厚熜不糊涂,他什么都明白,却不得不继续煎熬,因为他做不到‘舍’。
有时候,精明反倒不如糊涂……
此等心情,怎一个苦闷可以表述?
可又能如何……
“朕终究是个俗人啊。”朱厚熜幽幽自语,“曾几何时,朕以为自己是那天命,是气运之子,现在看来,朕的命一点也不好,运气更是差到离谱。”
黄锦不理解,只当是主子又到了发脾气、使性子的日子了,安慰道:
“奴婢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作想,可若论命苦、运气差,没有人比李青更苦、更差,他不如皇上,多多。”
朱厚熜都气笑了:“他还命苦、运气差?”
“站在皇上的角度或许不是,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肯定是的。”黄锦讪讪说道,“就好比,世人都觉得皇上是天命所归、气运之子,一个道理。”
朱厚熜怔了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许久,
他轻轻叹息,“或许你说的对吧……唉,活到老,干到老,终不得闲啊。”
…
~
金陵。
李青看过回信,轻轻笑了。
回信只有四个字——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