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刘备此番操作表现出来的能力绝非一个简单的学者型官员。
在学者型官员云集的古文学派当中,刘备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卢植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因为赞美之词虽然多,却也不是没有批评和非议,就有一些古文学派内部的老学究认为刘备和袁绍走得太近并不是好事,觉得刘备年轻压不住心里的欲望,卢植需要多多照拂他。
虽然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但是彼此内部也的确有那么一些门户之见相当严重的存在。
他们对彼此的敌意远超大多数人,对于双方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其实并不满意。
这些古文学派内部的鹰派势力大多是遭受过深刻的歧视和打击,希望古文学派能够掀翻今文学派的学术霸权,只不过在党锢之祸的大前提下,他们的存在是被压制的。
但是卢植也不能就当他们的声音不存在,党锢之祸终究是要结束的,届时局势又会如何变动,谁也不知道。
所以怀着一些忧虑,卢植找来了刘备,希望刘备可以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惹眼。
他已经非常有名望了,继续招摇下去,并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对此,刘备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老师所担忧的,弟子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为何……”
“因为弟子别无他法。”
刘备看着卢植,开口道:“弟子以为,超脱常人的行为固然会引起种种非议和劫难,然而志士仁人仍然会去这样做,而不会觉得后悔,也不会为将要失去的东西而感到悲伤,因为要成名!”
卢植皱着眉头看着刘备。
“成名?仅仅是为了成名吗?”
“老师,弟子能够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弟子虽然是汉室宗亲,却早已家道败落,为了走到今日,弟子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十三年尽心尽力,小心翼翼,才走到今日。”
刘备笑了笑,笑的有些悲伤和无奈。
“老师也许觉得弟子追名逐利太过于功利,但是老师,名利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来就有的,而弟子生来什么都没有,雒阳子弟生来就有的东西,雒阳子弟伸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弟子要用命去拼才能得到。
雒阳子弟可以隐居,可以养望,因为他们有家族,有门生故吏,有人为他们宣扬名望,有人为他们设计铺路,供他们一条路直接走向雒阳朝堂,而弟子什么都没有,若不沽名钓誉,弟子能得到什么呢?
北海孔文举年四岁,就因为让梨而有名望,弟子以为,若非他是孔氏子弟,是孔圣人的后代,谁会知道?这等区区小事又何尝只有他一人做过?为何只有他让了梨才会广为人所知呢?“
卢植对此哑口无言。
刘备所说的当然是真的,卢植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不曾考虑过这样的情况会给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刘备造成什么影响。
此时此刻,卢植忽然发现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从未真正体会他起于微末的人生历程。
怀着莫名的情绪,卢植缓缓举起了酒壶,一口气喝下了很多酒,才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缓一些。
少顷,卢植组织好了自己的语言。
“玄德,为师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困惑,但是,你不能让自己沦为权势的奴仆,你知道吗?你一旦沦落,就真的不能抽身了。”
“老师,弟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刘备笑着向卢植举起了酒杯:“毕竟这么多年,弟子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无论何时,何地,弟子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是一个与母亲挑着担子从家里走到县城摆摊贩履的穷小子。”
卢植听了,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说点什么,却感觉无论怎么说,都说不到点子上。
他和刘备之间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