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前辈,喝茶。”
张静松身形一滞,叹了口气:“我都这么老了,还当年轻人们认不出来的,也是,白云门的穆家人,哪个好相与?”
他头发雪白,身形佝偻,老态龙钟,哪里有昔年枫叶红的影子,但这行止坐卧,吐气发声,仍有些宗师气象。
张静松沉默了片刻,见穆青云给他倒茶,他端起来品了品,目中隐隐露出一点异样的珍惜:“真是没想到。”
他小时候可是把白云门的诸位英雄,都当成了自己人生的指路明灯,每次练功练得没了力气,就想一想当年见到的白云门的高人们。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他竟入了魔教,从此不敢再提‘白云门’三个字。
临到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时候,竟能和那云巅之上的洁净之所,再有一点点的交集,哪怕只是和他们的小后生,或许这小后生了解他们,还不如自己多,张静松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宽慰,也隐隐带出一点怅惘。
时光是最可怕的东西。
张静松盯着穆青云,也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他们家祠堂里供的那幅飞天仕女图,忽然笑道:“穆小友,你有点像我家画上的仙女。”
穆青云:“……”
别看张静松很穷,可他祖上富贵过的,和别人家不一样,他们家祠堂里供奉的除了历代先祖,还有一副画。
那幅画是个宝贝,虽说纸寿千年,可也只有真正的好纸才有这么长的寿命,他们的画却是真正有千年历史,饱经战火却不曾有半点毁损,仍鲜亮如新。
画上有一飞天的仙女。
张静松喜欢画,也擅长画画,每次祭祖都要看许久,虽只在少年时看到过,却记忆犹新。
仙女的容貌似云雾笼罩,看不清楚,但他今天见到穆青云,脑子里就是莫名冒出一个这样糊涂的念头,觉得她像那仙女。
如果是几十年前,他尚年轻时,绝不会在意这么一点莫名其妙的念想,也绝不会说出来,但他现在快一百岁了,自是直抒胸臆,愿说什么就说什么。
到了他这样的年岁,剩下的时间比攥在手心里的砂还要少,到了想只争朝夕都力有不逮的时候,这时,也就没必要藏着心思了。
张静松叹了声:“我这手上的功夫,以前不行,只擅长逃跑,可杀魔物,只会逃跑没有用的,所以整整十年下来,我就练以前不屑一顾的笨功夫。”
“开山掌,无极棍,这一练才知道,那些说我只擅长灵巧,不擅长大开大合功夫的,都是胡说,这人逼到头上,只要不是真的武学白痴,什么不能练?”
穆青云扬眉,忽然一推石桌,磨盘大小的石桌朝着张静松的面门撞去。
张静松话音戛然而止,一缩身,正好让开石桌,惊见那桌子擦着他的脸颊飞出凉亭,足尖轻点,竟瞬间追了出去,愣是追了十来米顺手一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又把石桌送回了原位。
不远处蹲在墙角和树林里的一干巡查,望远镜都差点落地。
李巡查的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就消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心生怀疑,难道真有人能把自己化妆成百岁老人,还分毫不露破绽?
张静松按着桌面,腰骨仿佛又塌了些,瞪着穆青云不吭声。
“白奶奶的小白楼里,有什么值得张老英雄忌惮?”
穆青云眨了眨眼,笑问。
张静松听见‘英雄’二字,脸上抽了下,压根发麻,没忍住压低声音怒道:“你个毛丫头——”
穆青云失笑:“刚才您老还说我像仙女吧。”
这会儿凉亭上挂的灯笼都掉下来,散了一地,刚才那种旧时代里江湖高手对峙的态势,是半点也没剩下。
穆青云看着张静松:“我一直有点奇怪,张老英雄当年的确喜欢在行窃之前,先投张枫叶贴,当时人们都觉得风雅得很,但盗窃时就没那么文质彬彬了,各种花活儿多得不行,苦主每每都想不到你的来处。”
“再者,您老人家和魔物斗了那么久,这心要是不够狠不够黑,怎么可能斗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