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父亲和我们这些不知母亲疾苦的人吃了,母亲只好将父亲与我们吃过的饭碗,放到锅里,然后,倒些凉水涮一涮,接着喝了,胃里被凉水填满了,母亲也就饱了。那是刷锅的泔水啊。即使冬天也是如此。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胃似乎特别好,如同家里养着的猪,除了屎没吃过,凡是能充饥的食物,母亲都吃过了,妹妹们嘴漏,将饭掉在饭桌上,还有地上的饭渣都会被母亲捡起来放进嘴里,有时上面还沾着土。父亲有时看不下去,就骂母亲:“外面还有鸡屎呢,你怎么不也不捡起来放到嘴里吃下去啊。”母亲只能装作听不见。
那时候,母亲还要哺乳着我的小妹妹。扁扁的,一点的乳汁也没有,急得小妹妹经常嚎哭。
也许始终营养不良的缘故,母亲个头不高,身体特别孱弱瘦小。父亲有时和母亲开玩笑:“我真担心,哪天一阵大风,把你刮到天上去。”
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一直支撑着我们的家。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断了,我们家也就塌了下来,而母亲就是那顶梁柱下的基座,那顶梁柱好多压力自然就落到了母亲的肩上。同父亲一样,母亲劳作了一上午,此时的父亲可以躺在炕上休息,而母亲则还要烧火做饭,伺候子女,喂鸡养猪,待这一切收拾妥当后,又到了同父亲下地劳作的时间。晚上,母亲还要纺线、纳鞋底,一直到深夜。母亲刚躺下,子女又尿了,母亲还要在为子女们挪换被褥。第二天,母亲还要早起做饭,下地干活。母亲就是一台永不知停歇的机器。而机器还有修养的时候,而母亲则没有。
奶奶老了,得了偏瘫。与母亲不同的是,奶奶特别肥胖。
家里房子小,而妹妹们也小,母亲就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对我说:“星儿,自小奶奶就特别疼你,你陪奶奶睡吧。晚上,你可以帮着奶奶翻翻身子,盖盖被子。我和你妹妹挤在另一间屋。”那时我还小,不懂母亲的心意。更是难以照顾奶奶。每天夜里,母亲在临睡前,总要到我与奶奶的房间,为奶奶盖好被子,换洗好尿布后再去睡觉。有时,半夜,睡梦中醒来,发现炕上,有个女人在奶奶的身边不停的忙碌着,再仔细一看那是母亲在伺候着奶奶。
后来,奶奶完全不能自理,吃拉尿全在炕上,屋里始终有一股恶臭味,尤其是到了夜里,有时熏得睡不着,吃饭的时候,偶尔想起来,还会呕吐。我就对娘说,我不和奶奶在一个屋子睡了,实在不行,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睡。母亲一边为奶奶抠屎,擦屁股,一边对我说:“星儿,做人要有良心啊。你知道你小的时候,奶奶为什么最疼你吗?不就是希望,在她老的时候,她的星儿能照顾她吗?奶奶真的老了,你怎么却嫌弃奶奶了?”然后,母亲又对奶奶道:“娘,我说的对吧。”奶奶已完全丧失语言功能,只是微微的点着头,我发现,奶奶的眼角分明流出了泪滴。从那后,我再也不提和奶奶分开睡的事,学着娘的样子,给奶奶端水喂饭,夜里为奶奶盖好被。
冬日,为了奶奶能晒太阳,瘦弱的母亲经常着背着沉重的奶奶去院子里晒太阳。一天,母亲背着奶奶又去院子里晒太阳,过堂屋门槛的时候,母亲一不小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正好,父亲从外面回家,见状,父亲有些不满,望着满脸擦伤的奶奶,训斥起了母亲:“你这人做事总是这么粗粗拉拉。娘是病人,经得起你这么摔吗?”母亲哭了,来到奶奶身边,轻轻的为奶奶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嘴上道:“对不起娘啊,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被门槛绊了一下。”奶奶用颤巍巍的手试图为母亲擦拭眼角里的泪,奶奶的眼里也在流着泪。
眼前的这一切,站在不远处的我看得很真切,一直到现在,在我的印迹里,仍很清晰,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理解,对母亲道:“娘,奶奶那时对你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要照顾奶奶啊。”
母亲总是笑道:“奶奶再不好,也是奶奶啊。你小的时候,不是娘也打骂过你吗?娘老了,你能记恨娘吗?”
我没有回答,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
娘的年龄越来越大,有些举动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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