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寝宫福宁殿位于内苑正中, 整个内宫当中,能与此殿比肩规制和华美的也只有皇后所居的中宫。
曾几何时,这座颓败萧索的宫殿是刘煦幼年失落记忆的一部分, 可后来时世渐缓, 随着父皇的时常到来与朝堂之上的潜暗动向, 他记忆里的中宫也逐渐开始拥有繁盛与热闹。
后来他顺利继位,将母亲请奉入本【】朝以养太后的安庆宫后, 刘煦给中宫彻头彻尾修整布置一番,从前庭草木到内殿潢饰, 均焕然一新, 他想,他的皇后一定不会再像他的母亲一样困顿于这个尊贵却幽暗的地方了。
可是事与愿违,今时的中宫依旧是个沉寂静默的殿宇,纵然前庭花木皆有人打理, 然而凋敝的气氛却并非此等修饰可以掩盖, 两宫人沉默着各自忙碌——皇后明确表示过她如今潜心修佛只盼清净,服侍的人数越少越好。
皇后终究是中宫, 于是大部分礼制要求在此劳作的宫人都被安排在前庭, 十分清闲,能进入殿内服侍的则寥寥无几。
宫人见到皇帝前来并不惊讶,虽然帝后情分已尽是人人皆知却不言的真相, 但皇帝却十分念旧, 时不时带着瑶光公主来坐一坐, 看看皇后如今起居是否有什么需要, 只是一些需要皇后主持祭仪宴饮就只能由宣仪大长公主与青山长公主代劳了。
让宫人惊讶的是,皇帝这次手牵领着的女孩并不是瑶光公主,而是一个小沙弥, 穿着精致的棉布僧袍,有着一双莫名漆黑的眼瞳。
“你们都下去吧。”
皇帝在接受宫人的请安问候之后,让人离开,连殿门都是他亲自打开的。
殿内的帘幕皆是垂下,这样阳光慵懒舒适惬意的秋日午后,中宫殿内却仿佛仍被午夜紧紧攫住的角落,没有灯烛,只飘出浓郁呛人的檀香味道,小女孩即便在佛寺剃度时都未曾嗅闻过如此猛烈的焚香气味,忍不住咳嗽起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做得失礼,她在呛出眼泪后不住向刘煦道歉:“对不起……”
刘煦微笑着摇摇头,待到她不再咳嗽才进入正殿。
偏殿传来规律的木鱼声。
女孩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味觉的判断问道:“这里……是一座新庙么?”
她只记得之前去过的那间寺院,床褥舒适饭菜可口,她希望能回去。
“我来带你找你的姨母,今后你和她一起住在这里。”刘煦温言道。
女孩虽仍十分瑟缩紧张,但似乎这几日接连遇到的人都十分和善,让她稍稍缓解不安的情绪,纵然此刻不知要被待到何处去,但这里足够温暖已是让她开始渐渐好奇。
中宫偏殿原本用作书房,如今里面一应书案、书柜、宝格与高椅全都搬走,只有一个佛龛,以及放在正中的巨大的青铜鼎炉,里面冒出浓郁的青灰色烟尘,仿佛是人世烦恼所焚烧后的残余,缭乱浓烈,上升又沉了下去。
尹毓华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一手捻着长长的乌木佛珠,一手轻敲木鱼,她装束全然无有皇后的尊贵,青衫素裙无有钗环,只一玉簪将半白的发丝束在脑后。
她对有人入内似乎全然不觉,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经文,女孩因五感缺一,故而听觉要较常人更发达一些,侧耳半晌后对刘煦说道:“伯伯,有人在念经,和寺庙里主持念得不大一样。”
“谁在那里。”
尹毓容停止击敲木鱼,却并未转身。
“是朕。”
刘煦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疲惫,可他看了看一脸茫然又有些畏惧的女孩,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道,“皇后,朕来看看你。”
尹毓华沉默许久后道:“参见陛下。”可她并未起身转身,只是仰望着佛龛里的观音玉像。
她并不想见到自己,刘煦早就再清楚不过,他也并非一定要来,可女儿总要去见见母亲,而尹毓华也还是他的皇后。
中宫对他来说有时比朝堂更加压抑。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完成这个心愿。
“朕带来一个人要你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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