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王二郎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零零碎碎,看到了好些嵌在水光暗影中的情景。
他看到蓄着乱糟糟须、瘦骨嶙峋的王三,正和一寻常老农站立野山河边,老农扔给王三两串……钱?还扔了两个什么器物,很小,王三赶紧拣。梦境太暗, 细致处无法看清。王二郎觉得老农也有些熟,可惜梦里迟钝,没等寻思,视线前方便换了个虚浮的泡影。
也不知看到的情景发生在黑夜,还是梦境本身如此。污水般的浮影中,王三正鬼祟的在树林里刨坑藏物, 一边刨、一边四处观察。
接下来,他看到穿着更破、更瘦、驼背的鼠大郎, 把王三藏的物挖出,跑到竹林,用石头敲破竹秆,从一串钱上撸下一些,剩下的藏进竹洞。老农给王三的小件器物掉落,鼠大郎拣起来,先揣进布囊一个,另个在腰间比划,也放进布囊。比划的过程中,此物的银色光芒一闪而过。
又一团泡影更替。
王三跟阿菽争吵,越吵越凶, 王三把阿菽摁在水缸里, 阿菽挣扎、很快不动弹了,被王三装进麻袋, 背到江边, 扔了进去。
目睹惨状的王二郎, 比女儿挣扎的还要痛苦, 可怜梦境里的他是虚无的, 现实中也醒不了, 只能竭尽所能的往江水中扑,追着阿菽去,要把她从沉江的麻袋里救出来。
冬夜的水底一片漆黑。麻袋的系绳是松的,阿菽独自继续下沉。
突然!一绺火苗出现。王二郎飘游过去,逐渐看清,引着火苗的是一把枯草。
他被某种力量弹远,眼前浮现的仍是一团暗黑浮影。他根本没扑进江水。
这团暗黑里有声音,王三用这把火点燃了茅屋,侄儿王竹跑过来,要把火踩灭,被王三蹬倒。王竹哭求:“阿父住手吧,你连二伯也想烧死吗?”
王三:“是他逼我的,我不烧死他,等他查出是我弄死的王菽吗?记住,我是你阿父,你孝顺的是我,不是他!”
啊!王二郎拼命的想冲向王三, 揍死这个畜生。这是什么世道啊, 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能让人心恶如豺狼!
咯……王二郎急的喉咙发鼓,脸脖蹦筋,终于醒了。
刚才梦到啥了?他憨乎乎一笑,梦到他活了三辈子哩。人哪可能活三辈子,他活这一辈子就挺知足。
可恨王三这畜生,跟贾风一起作恶,幸好分户了。不能乱想了,赶紧睡,天亮后他要回贾舍村,先在村里住段时间,让阿竹在苇亭呆着。
八月十九。
王恬和桓真汇聚,向山阴县出发。程霜暂代亭长之职。
部曲石厚、铁雷随行。铁风留在苇亭。
八月二十,深夜。
宣城郡。
城门紧闭的泾县,哀嚎四起。
县令命狱门亭长将县狱罪徒放出,与早等候的心腹军士、隶臣妾、近两年被县府苟容的流民,几处汇合,屠城中富户、老弱平民,拘壮者。
城墙高矗,百姓插翅难逃。
县令江扬登上角楼,望着视野中偶尔燃起的火光,不满,很快又沉沦于掌控生杀大权的膨胀欢喜中。“桓式!不老实做你的踱衣县令,假借审案杀我侄儿,将我江氏族人充作隶臣,又掘走我辛苦筹备的十二窖牛筋弦,坏我大事,可恨!可恨!!报仇之日不远矣……先从助你为虐的桓真小儿开始……”
天亮后,江扬随兵曹史、狱门亭长在县署附近的街巷查看,所有门户大敞,家家有死尸,户户凌乱、血迹喷溅。
“十户中,三户都有壮者被杀。怎么做事的?”江扬不满。每个壮者都是将来攻城略地的先锋兵,这些人中多死一个,起事时,他的心腹兵就得添进去一个。
狱门亭长为难道:“那些流民杀红了眼,且有趁机报私仇的罪徒。”
以江扬几人为中心,俯视满城的潦倒,似乎拼成一个巨大的“乱”。
八月二十一。
山阴县。
王葛的过所竹牌上被添了一笔履历:初级船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