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来开的门,见了邓源,先低声道:我姐在偏院。
邓源也压低声音:我是来拜访归老伯的。
归庄给了他一个我懂的表情,然后回头喊了一声:父亲,是后院的邓兄长来了。
正房窗内传出一个声音:请进。
邓源便老实不客气地迈步进去。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用余光向偏院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白衣身影在那边比比划划,想是归雨宁在练习观音大士的仪态,不由得轻笑一声。
进客厅前,邓源停了一下脚步,深吸了一口。
再迈步,看到了窗下仍在执笔沉思的归昌世。
这位被称为昆山三才子之一的诗人书画家,身材如邓源预先设想的那般清瘦,身量不高,穿一袭半旧浅灰道袍。颌下留着几缕长须,头发随意地挽了个牛心髻,插着一根乌木簪子。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眼睛依旧很亮很有神。
邓源深深一躬:归老伯好,晚生邓源有礼了。
归昌世放下笔,笑道:听雨宁提过你多次了,只是我一向疏懒,不曾拜会。
邓源忙道:原是该晚生先来拜见的。
归昌世走过来,让邓源在窗边的凳子上坐了:听庄儿说,你不光学问好,而且对诗画都有造诣?
邓源心头又是一紧:不敢说造诣,其实晚生自己是不会作画的,只是看过几幅古人画作,在归庄贤弟跟前信口雌黄罢了。
归昌世哦了一声:不作画,却有见地,也是难得。又问:作诗么?
邓源心一横,大言不惭道:也胡乱写过几首。
归昌世道:若有手稿,可拿来我看。
这是提携晚辈之意,邓源谢了,又将手中的画轴双手递给归昌世:这幅《渭水清风》,晚生先行奉还。
归昌世双眉微皱:怎么,不喜欢?
邓源道:画得极好,但依晚生拙见,似乎缺些东西,想请老伯补齐之后,晚生再收藏起来。
缺什么?归昌世来了兴致。
邓源将画轴在桌上摊开,露出画中的松石:松下有石,本是常见的景致。但晚生久在山中,知道一块石头若是这般形状,定然是立不住的。因此晚生斗胆揣测,这石头还缺几笔。
归昌世意外地盯着邓源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又叫归庄看茶。
邓源心里一阵轻松。
方才归昌世直接让自己坐下聊画,既没有客套也没有让茶,本以为是他不拘小节,谁知竟也是在抻量这小伙子够不够资格喝这一杯茶。
这幅画,是我早几年一时兴起画的。画完之后,也觉得不对。后来才想明白,山石画得头重脚轻,既不写实,也于布局有碍。可再想改时,却又不知如何下笔。
邓源明白:一幅画画到八九分,章法已成,多添一笔都显突兀。
正是。所以这幅画便耽搁了下来,从未在人前展示。既然你也看了出来,我便多花些功夫,改出来送你。
邓源起身:多谢老伯抬爱。
归庄奉茶之后,就势在一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邓源装逼。
归昌世显然心情很好,提到自己和一帮同道结成画社,时常聚会,地点就在城外的玉山镇。邓源若是有暇,不嫌老头子们絮叨,也可以常来叙谈。
这便老头儿是对邓源生出一丝知己之感了。
可邓源暗想,就自己肚子里那点玩意儿,时间一长必然露馅,更不用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了。但嘴上只能答应下来。
又想到这帮人的画社也设在了玉山,可见那地方当真是个宝地。可惜自己在那边住的时间短,全然不知镇上还有这么一个高端会所。
···
坐了约莫两刻钟,归雨宁出现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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