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岳王庙出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去。唐璟龙和傅长缨是习武之人,自然不觉疲惫,沈时卿和苏天波却已累得两腿如铅。于是四人找了一处茶社,一边歇脚品茗,一边凭窗遥望西湖。
然而闹市之中,又岂能真正得享安宁。这茶馆摆设高雅,三三两两聚集的都是官绅士人。在四人的邻桌,两位儒生正兴致勃勃地谈着天:
水光潋滟晴方好,世兄又为何愁眉不展呢?
唉,贤弟何必明知故问?愚兄年近不惑,马齿徒增,功也不成,名也不就,怎能不愁?
这我就不懂了。世兄读圣贤书,不就是为了得以登堂入室,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嘛?怎么现在做了官,反而说自己没有功成名就呢?
贤弟这话纯粹卖傻——为国,为民,都是为人家,几时能到自己身上?自从到了钱塘,每日看到朱门大户的日子,玉盘珍馐,遍身罗绮,娇妻美妾,前呼后拥,这才觉得过去几十年算白活了。我寒窗十载,好不容易得跃龙门,怎能还守着家里几亩薄田,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世兄可算开窍了!当今世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和权是真的。想要钱和权,就得想办法去钻营。你不钻不营,做得累死也没人看见,一辈子也不得发迹
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前几日我备了厚礼,想走吏部侍郎的门路,可好话说尽,人家的管家连帖子都不给我递
这就是世兄你不懂了,吏部天官,什么富贵没见过?你就是把石崇家的珊瑚搬来,人家只怕也不会正眼看的!不如
不如什么?哎呀,兄愚钝,还请贤弟赐教!
小弟如何不想帮世兄?只是哎!我那内弟(妻子的弟弟),世兄知道,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行!拙荆为这事,整天和我闹
这有何难!我衙门里正缺个书办,只要贤弟有教于我,助我得偿所愿,你内弟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呀,如此我便谢过世兄了!世兄如此慷慨,小弟怎敢不尽心竭力!世兄不知,这些高官最是好体面,你明着给他送礼,他要是收了,岂不是有辱斯文?所以你一定要送得雅,送得巧,送得他舒服,送得他没法不收下!只要他收一次,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哎呀呀,贤弟一言,真如拨云见日!我这就回去,搜罗古玩字画
古玩字画自然是好,可还不够妙!他也许会收,但不会收得多么舒坦。
那依贤弟,什么是妙?
刚刚说到石崇,愚兄还记得,石崇连那么大的珊瑚都舍得,却舍不得什么吗?
他的爱妾绿珠?
正是!妙者,少女也。无论英雄好汉还是凡夫俗子,最不能拒绝的,一是权势,二是女色。小弟久居钱塘,深知那些高位者,权势是不缺的,偏偏女色这一点,碍于读书人的面子,表不得不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私下里早就憋坏了!当然了,一般的庸脂俗粉,他们自然看不上。可要是有个花容月貌,温柔体贴又能陪他吟诗作对的女子,那保他不忍拒绝,不想拒绝,也不能拒绝!
高见,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样的女子,贤弟可识得
这个嘛
哦哦!贤弟放心,明天我就去衙门里,把你内弟的差事请下来!
这个不太好吧毕竟是朝廷的差事,我这内弟文武不通,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
哎呀,贤弟客气什么,你的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大明上上下下吃空饷走门路的,只怕比西湖里的鱼子还多,哪里还多这一个
周围其他儒生士绅,所谈的大抵也全是男欢女爱,官场升迁,求田问舍之事。
唐璟龙置身其间,只觉污秽难忍,恰如一群蛤蟆趴满身上,又好似猫头鹰吊着死老鼠冲自己龇牙怕自己抢,说不出的恶心厌烦。旁边的苏天波更是扭过头去,嘴里不住地磨牙,坐立不安。只有沈时卿还算淡然,低头只顾喝茶。
唐璟龙正欲起身离开,只见一个白净面皮年轻儒生,振臂站到高处,冲着众人朗声说道:
诸君——而今神州陆沉,华夏多难,先帝之仇未报,倒悬之民未解。我等读圣贤书,怎能只知在此数黄论白,求田问舍?
茶馆顿时鸦雀无声。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