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归途,夜静梦长,却难料不止醉乡酣甜,魂迷春情亦旖旎茫茫。
张承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因为现下置身的情景,是远在千里之外西南的四川行都司府宅内院。两边蜀葵艳艳,芍药灼灼。有一着绣罗春衫女子,正在俯身撷取花枝。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她的面目,待走近了,只见皓腕凝霜雪,那女子摘下一枝芍药,轻轻闻嗅,巧笑倩兮,见他来至身边,柔柔地转首唤他,承郎,我摘这些花放我们床头好不好?是元娘!他听得白日她自称元娘。元娘,元娘,鬼迷心窍地,他将花从她手里接过,插戴在她发髻上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低头看她笑得弯弯的眼睛。他想亲她,想着便做了,低头时不小心蹭掉了她发间的芍药花。
突然,只见怀里的人痛苦地闭上了眼,她的胸前漫出了大片的血,像一朵朱红的花绚烂地盛开在胸前,她伸手抓着他的袖子,低低地喊着,承郎,我疼,疼他急急唤她,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元娘——!从噩梦中惊醒!张承方觉自己一额头的虚汗。手中还紧拽着白日里元娘用来覆盖房牌的一幅手帕,淡淡的芍药香,用红丝绣着一个元。
原来是一场梦,一场梦罢了。
但再躺下,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一想到刚才的梦,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清楚自己对这陌生姑娘的感情。先前陪老太太听剧,有一出戏唱才子佳人,里面咿咿呀呀地吟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时自己觉得不过是文人捏酸起醋,胡乱添附罢了,而今到自己身上了,竟觉得贴切地再不能更贴切。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是第一次见面时,她嫩生生的呵斥?还是在夕阳余晖里,他倚着门,看她微微入睡?当时他就想,这姑娘真好看,这样的日子当得上岁月静好了吧。或者是盘查那次,她急急朝自己走来,那一声声娇语,当真是刻在自己心上了。还有,她那么聪慧,一语道出自己行头有异,特地用帕子盖着房牌,不让家人瞧见,只为将家人摘出去。还有那次牵手
可,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萍水相逢,不过是,彼此的过客罢了。亦不知对方婚嫁,不明对方底细。就算,就算对方未嫁娶,纵心有涟漪,但自己深陷党争泥潭,一身不太平,也绝不是好女儿家的良配。且,古来征战又有几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既必不是长命之人,又何必拖累人家儿孙满堂。
想及此,张承心下苍凉不已,累累军前半死生,桃花血渍燕支土,古来征战几人回?祖父大伯父亲,都已埋在战场上,一下个,也或许会是他。
但这辈子,动了一次心啊,二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应该再也不会这样动心了。就像鲁班术里的机关齿轮,他和她,互相契合,哪哪都契合,唯一契合的两人。心底有隐隐的细细密密的疼。
从枕头下掏出那枚青鱼佩,摘取其中半枚。父亲走后,母亲将另一瓣给了自己,缠枝纹理,仿若两位恋人互相依缠,生死不离。张承细细摩挲着花枝纹理,看青鱼互衔首尾。
翌日,元娘正同四娘商量账册的改制,忽听得有人敲门,打开舱门,就见张承立于门外,他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轻声道若姑娘以后有事,可至东京府苍梧阁将此玉佩给樊掌柜,某定全力相助,以报姑娘相助之恩。元娘心下有些酸楚,他应该是要走了吧,所以是来告别的。素手纤纤,轻轻将盒子推了回去,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郎君挂记。转身,关上门。四娘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元娘急道,我没事,有些累了,我先歇歇,连衣鞋都未褪,直直往床上躺了过去。四娘心下了然,又不好劝什么,只能轻轻叹气,有缘无分,造化弄人啊。
就这般过了三四日,听船上伙计说,待明朝一早,船就到东京府的大港了。琐事杂事笼上心头,一想到要处理自己身上这桩棘手的婚事,心头痛觉都似少了三分。收拾东西离船时,源于上辈子爱将手机放枕头底下的习惯,手下意识地往枕头下搜了一遍,不料竟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件,拿出来一看,是半枚青鱼佩,看样子是左边半枚,旁边留有一张小纸条,苍梧阁樊掌柜。元娘知是张承所留,心下更凄迷罔然。
下船后,姜老爹欲立即前往城中定下客栈,元娘则建议住在城外,先别急着找赵思霖,待打听下情形再说。三人遂住在了城东北外侧一家小客栈。因着心中所谋之事,三人皆没了感受东京府繁华京都的心情。歇了两天,倒是知晓了不少事。最大的莫过于诚意伯次子毛公子在白云边一夜掷千金,差点没被自家老子打断腿;宣宁伯嫡子为了逃婚,上了船后就下落不明,听说宣宁伯夫人每天以泪洗面,只盼儿子归家。
再则就是太尉府。一打听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