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江南天气开始变化,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空气湿润而冰凉,却偏偏还夹杂着几丝怪异的暖意。
一队骑士从上海县赶到了苏州府嘉定县附近,逼近嘉定城时,他们的脸颊上带着汗水和雨水,一匹枣红马率先靠近城门,马背上的骑士勒紧缰绳,那马儿打了个响鼻,喷着热气在墙边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来,栓了马,径直进了城门。
城门里还有马,因为有驻防规矩,所以进了城门得换马,不多时,换了马的骑士就到了嘉定县的县衙,直奔衙门里面。
一名校尉模样的人站在台阶上迎接:“小公爷,请稍候。”
“嗯。”
朱勇闷闷地应了一声,在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闷热的夏日雨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泡进了蒸锅又捞出来的白面馒头一样,皮肤有些水肿,内里又跟烧了火一样,朱勇任由汗水混杂着雨水从脖颈里流下,就这么笔挺地坐着。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那名武官匆忙从后院跑过来了。
“小公爷,国师召您过去。”那人说完,快步往堂屋方向去了。
朱勇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上台阶。
进门后,他又见到了几十个书吏,正齐刷刷地跪坐在案桌边上写字,旁边还摆着一摞又一摞的图册,只有一个在揉手腕的书吏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旋即低下头。
朱勇对这些人的工作有所了解,近日民间都传闻,这些人手上捏的是“判官笔”,鱼鳞册和黄册的核准,但凡有出入,里面藏着猫腻,被“判官笔”勾上,轻则被罚钞罚到破家清产,重则充军流放亦或是人头落地。
这里面的意思,就跟异地办案差不多,姜星火自己带了一套完整的会计账房和文书小吏班底,都是部里抽调的积年老吏,各个等着这次出差以后有所转升,哪个不卖力气?毕竟对于姜星火来说,大规模地打开吏到官的通道或许费劲,但在现有的吏到官的几个晋升制度里做些文章却是再简单不过。
朱勇穿过堂屋,后面就是后厅,姜星火正在里面。
朱勇行礼道:“见过国师。”
姜星火示意他稍等,手上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
“今天下税粮,军国经费,大半出于东南。苏、松、常、镇、嘉、湖、杭诸府,每年均输、起运、存留不下数百万,而粮长、书手、胥吏、豪强一同舞弊,影射侵分,每年亦不下数十万,粮税之害,莫过于此。”
“路经苏、松二府边界,田边百姓曾言曰:百姓种了田地,出赋税以供给朝廷,此正理也,年成灾荒,朝廷免百姓几分税粮,此至恩也。然今七府地方,每年有数十万钱粮,朝廷也不得,百姓也不得,却是中间一辈奸人影射侵分,以致奸蠢日肥,民生坐困,是可忍,孰不可忍?”
密折制执行两年了,目前来看,很难观测出具体效果几何。
反正勋贵武臣们对此颇为叫苦连天。
因为他们跟皇帝相处的时间长,基本没有利益冲突,所以真有什么需要说的事情,要么直接进宫面奏,要么酒宴上就嚷嚷了,很少有武臣会乐意通过文字的方式去跟皇帝分享小秘密或者打小报告,这在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靖难勋贵群体里,通常会认为是不合群的怪异表现。
而高级文臣们倒是挺乐意上密折的,但朱棣对他们信任程度普遍不高,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想靠这种手段干掉政敌基本不太可能或者换句话说,如果证据确凿,那根本也不用上密折,直接找个敢冲锋的小弟,走正常的弹劾程序就行了。
但这东西对于皇帝来说,可以平时没太多用,但不能没有,因为这绕开了传统的汇报程序,具有某种秘密性质。
而姜星火也不是给自己写的,是给李景隆写的,以李景隆的视角,把这件事情侧面印证一下,等李景隆回来,让他誊抄一遍就是了。
“怎么样?”
“基本算是证据确凿了。”
朱勇带着税卒重点去查了常熟县的田税问题,隆平侯张信在这里有大量田产。
从“常熟”这个字面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作为历史悠久的鱼米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