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的亲王也跟在后边。约有两三千骑兵,骑着经过挑选的高头大马,盔甲整齐,前后左右护卫着李自成和大批文臣前进。这支骑兵由一员青年将领率领,就是李自成的近族侄儿李强,三年前他是亲兵头目,而今天已是一位果毅将军。在护驾的亲军后边,还跟着投降的明朝总兵官白光恩、姜瓖和太监杜勋等一班人和他们的亲兵与奴仆。
李自成连日马上奔波,虽不免感到劳累,但他从来没有像目前这样得意。因为在西安时尽管改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并将西安改称长安,定为京城,但是不拿下北京,总觉得放心不下,全国人民也不会认为他已经夺得了江山。而如今距离北京已经越来越近了,也许明天就可以兵临城下。十几年的辛苦,流血,终于有了结果,北京马上就要拿到手了。因为心中不断地想着胜利在望,所以身上的疲劳也就差不多完全忘了。
他不但想着进北京,而且还想着下江南、统一全国的事。关于下江南,他和牛、宋等一班文臣商量过多次,大家都认为只要拿下北京,正式登了皇位,江南可以传檄而定,纵然有一些不识时务的人,还会为明朝作战,但大势所趋,决不会有大的战争。他又想到满洲。李岩曾经几次向他进言,说满洲是北方大患,也许会趁着兵戈扰攘之际,进兵长城以内,不可不预为防范。但许多人都认为这是过虑。李自成也认为这是过虑。他想,满洲毕竟是新起的小小的暴发户,他之所以能向明朝进兵骚扰,是因为明朝的江山已像一棵大树被虫子蛀朽了,又好比一个破败人家,谁都可以对它欺负。满洲未必敢碰一碰大顺。即使它竟敢派兵入塞,只要人数不多,也不足为患。过去满洲几次入塞,人马都并不多,只是明朝官军和地方官吏畏敌如虎,闻风瓦解,才使少数虏兵如入无人之境。今日他率领大顺军前来北京,这是百战百胜之师,东虏决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他担心的是吴三桂的人马。他已经得到探报,知道吴三桂在几天前离开宁远,率兵勤王,目前恐怕已经进了山海关。吴三桂究竟有多少人马,他不清楚,他只是很重视这一支兵力。他想,倘若吴三桂有两三万人马,抢先一步到了北京,北京城就很难攻破。倘若北京城在几天内不能攻破,他也不能在城下久留。自古以来,这么大的城市,从来没有用几万人马进行围攻的。而屯兵坚城之下,时间稍长,各路勤王人马陆续到来,他就不能不退兵。而一旦退兵,难免军威受损,军心动摇。张献忠可以乘机闹事,各地明朝的封疆大吏以及土豪劣绅也会起事。所以他在得意之中又不免有一点担心。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他在两天之内就可到达北京城下,大概会抢在吴三桂之前进攻北京。倘若一二天内破了北京,吴三桂就不敢往北京来了;纵然来了也晚了一步,救不了崇祯的命,也救不了大明的江山。想到这里,他又得意起来。原来在二月间,他听说北京城中哄传崇祯将向江南逃去。那时他同牛、宋等人都很担心崇祯会走这一着棋,认为倘有此事,要一举灭亡明朝就很麻烦了。幸而后来知道崇祯无意逃走,已经决定死守北京。于是他感到放心了,料想不出几日,就可活捉崇祯,或者崇祯自尽,总而言之,大明的江山算是完了。
这时,李自成左右的文臣武将也都在高兴地想着进北京的事,只是因为走在他的近边,没有人敢随便大声说话。不过那种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心情不可遏止地透露在各人的脸色和眼神上。
老马夫王长顺走在后边,离闯王大约有半里远,那儿的将领们可以小声说话。有人便同王长顺开玩笑,称他为“弼马温”,又称“牧马院使”。也有人劝他到北京以后找一个漂亮的老婆,以免他这个老头子的生活没人照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王长顺哈哈大笑。不过在大笑之余,王长顺的心中总有点放心不下。他想,万一北京攻不下,退到西安还能稳坐天下么?他还听说,胡人的骑兵很强,如果胡人进来,闯王住在北京,难道就没有风险么?不管怎么说,他的心中总觉得不很踏实,只是在左右前后将领们的一片欢快气氛中他只能将自己的忧虑深深埋藏心中。倒是在西安的时候,他偶尔去探望田见秀,两人还能说一点心里话。以后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听进去他的话,他也再不敢说出口了。
又走了一段路,刘宗敏从前队差人来向李自成禀报,说是前队已经过了柳沟,那里没有敌兵防守,留下一个官员等候,说总兵官唐通在八达岭恭迎圣驾。李自成听了十分高兴。虽然事前已有白光恩和姜瓖给唐通下了书子,劝他迎降,他也表示愿意归顺,可是李自成总有点担心已经被崇祯封为定西伯的唐通万一在八达岭、居庸关一带率兵抵抗,就会耽误了进攻北京的日期。即令只抵抗三天,也会使吴三桂乘机先到北京,增加了攻破北京的困难。如今既然唐通在八达岭迎降,这就使他大大地放心了。李自成骑在马上,纵目山川形胜,想着这一片雄伟的江山马上就要更换主人,一种英雄的心情不觉充满胸怀,于是他扬鞭催马,传谕人马要加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