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鹤的翅膀已经断了,再也飞不上天,就算依然能够在扑腾着跳跃小河的竞逐中胜过群鸡,那难道会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接受现实不代表忘记曾经。
就算假装又或努力着忘记,也不代表就会真的、彻底的忘记。
相反,那些不时来到百药堂探望前辈、师长、祖父等等的年轻修士,经常提醒着云祥,曾经,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些小辈很多修为都很浅,一般也就是凝元境前中期的样子,中期已经是颇为了不得了,前来探望时,往往会用尊重乃至敬畏的态度,面对他们这些老前辈。
但彼时,云祥往往只有一个想法。
小辈啊,小辈,你们不知道,我是多想和你易位而处!
哪怕修为不高。
哪怕一身的青涩、拘谨、畏缩和胆怯。
而且云祥也相信,他身边的那些老伙计们,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但这种想法,终究是只能给自己徒增黯然而已,而且这种黯然很多时候还不能表露出来。
你表露给谁看呢?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平生意气已无几,只有一种领悟生。
如果当年,从最开始修行的那时起,就更努力一些,更拼命一些,会不会……
会不会那一关就跳过去了呢?
但这同样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领悟,几个老伙计偶尔说起这个话题时,不过就是相互打趣着,苦中作乐一下而已。
然后。
然后,云祥遇上了那个“万一”。
那天晚上,在验证又验证、确认又确认自己真的可以再继续修炼之后,云祥哭了。
这个一百四十六岁的小老头,哭得像是一个只有一点四六岁的小孩。
只是小孩的哭是肆无忌惮、嚎声响亮,而且哭声中殊无悲意,仅仅是一种语言的表达,“以哭代声”,而云祥的哭,既压抑着,又放肆着。
压抑,是不敢哭出声来,那是会闹大笑话的。
放肆,是在这种形式压抑的哭泣下,放纵放开一身的喜怒哀乐,放出放逐一生的风霜雨雪。
那一夜,无声之中,泪水是流了擦,擦了流,仿佛流之不尽、擦之不干,那一夜,泪水不仅是湿了他的面庞,湿了他的前襟,更湿了他一身和一生的年华。
那一夜,如是在一片烟雨迷蒙中回首,痴痴地,云祥看尽了平生。
看尽了平生,但还是看不透未来,更不敢言把握未来。
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
既然机缘真的来了,那就把整个身整个心,整条命,都押上去吧!
那一夜,云祥拜天,拜地,拜那个给他带来了这场机缘的少年,而这短短的三拜,从夜半一直拜到了天明。
也就在这三拜之中,云祥的泪水渐干。
泪水落到身中落到心中,仿佛化开,然后升腾起来,变成了云,变成了霞,而在那一大片的云霞之中,云祥迎来了那一天的日出。
一样的时光。
一样的日出。
但是,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然后就是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不知不觉,快一年过去。
这一天的这个晚上,云祥的心神从往日的一片沉静和沉浸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浮动,有点静不下心来的样子,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他哭泣的夜晚。
我这是……
怎么了呢?
云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种状态下,强行修炼是无益的,他干脆就卧躺在那里,睁着眼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不知不觉中,一夜却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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