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现实里了。他循着声音往黑暗深处用力地张望,隐约瞧见一丛单薄的黑影子坐在在神像的脚边,身旁另有两个黑影子站了起来。
“嗬,可算来了。”是锦娘的声音。
殷九此刻感激周遭的一片漆黑,黑暗让他不必在意自己当下是一副什么神情。那两个两个黑影子,一个是锦娘,另一个是青山,他这时已经确信无疑。只是他还不确定中间的影子是谁——或者说,他在害怕中间的影子不是谁。直过了半晌,殷九才让麻木的舌根恢复了知觉,却只说:“联络碰头的规矩可是都忘了么?”
“可不是我们想坏了规矩,”黑暗中看不清锦娘的脸,但听她说话的调子却能想象出她那副半讥半嗔的神情。“大小姐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对你动手。”
殷九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觉一阵温热的微微咸味无声地扑来。他还在恍惚之中,一团轻柔的黑影已经撞进了自己的怀里。紧接下去,号啕声在他胸口如同闷雷一般炸开,骤雨倾盆而下,浇湿他胸前的衣襟,浇进了他的心里。
自从家中出事以来,映月从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得知母亲遭遇不测时,她虽也悲痛欲绝,但她更知道府上一场大难转眼即届。一夜之间,上官家满门良贱的性命全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不能不管下人们的死活,更要抢在官府前头去寻找弟弟。好好哭一场她来说是奢侈的,有依有靠的人才有哭的资格。
逃出王城以后,映月随着青山和锦娘一路南下。这一路上,不断有官兵和国师派出的咒术师追杀。他们走到哪里,海捕文书便发到哪里,杀手便追到哪里,一刻也松懈不得。那些咒术师们眼线甚广,相互联络也十分迅捷,青山和锦娘担心暴露行藏,不敢随便使用咒术,途径郡县时也必须避开人群和市镇,因为很可能到处都贴满了映月的画像。到了晚上,要投个像样的宿头那是想也不用想的,能寻个山洞或者破庙遮遮风避避雨已算是交到好运,多数时候只能露宿在荒郊野岭。青山和锦娘自来就是江湖出身,比这恶劣百倍的境况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因而不觉得有什么。可映月从小被锦衣玉食地养在深闺,连王城都没有出过,这一路的苦楚对她而言可想而知。青山顾念映月的救命之恩,路上对她还算照顾。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行止坐卧多有不便。加上他的脸孔苍老傲狠,眉上一条刀疤更添凶煞,而且性格也极阴沉,所以映月总是离他远远的,不敢接近。至于锦娘,她本就觉得这大小姐是个累赘,救她出来无非是为了给青山换取解毒之法。又见青山对她处处照顾,心中便醋意大发,对她始终没有什么好脸色,间或甚至冷言冷语几句。这些时日以来,映月历尽颠沛流离,更兼时时提心吊胆,这些自不必说。而跟这二人在一起,映月却觉得比孤身一人更加寥落。虽则一想起家中剧变,内心所经受之痛苦犹如万箭攒心,可是在他二人面前,映月却始终固执地绝不让自己掉一颗眼泪。
现在殷九来了,她当下唯一能够信任的殷大哥来了。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认得他的影子,认得他的声音和气息,连月来的悲痛、苦楚和委屈在这一瞬间如同滔天巨浪涌上心头,她别无选择,只好逃难一般逃进了这个可以放心依靠的怀抱。她太累了。
殷九下垂的右手轻轻抚上了映月的头发,两人此刻都暂时忘记了男女之防。他任由映月在自己怀里痛哭,却什么也不问,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的安慰全在他的沉默里。上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殷九直到现在也毫不知情,可是黑暗之中他却也忍不住跟着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