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棘手的,因为无论如何,他们总要先保证映月安然无恙。眼下真正麻烦的是,万川该怎么办。其实在刚看到榜文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既然连映月都被通缉,作为爵位继承人的万川又如何能够幸免?况且不归山与王室之间一向渊源极深,只要圣谕一到,不归山没有理由不将万川交出去。殷九想,不如趁现在抢先一步闯山救人。可是不归山又非同其他门派,且不说那名能够将灵赋扩散到整个云梦墟的高手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便是掌门谭殊也不易对付。更何况,山上众弟子个个身负绝技,倘若群起围攻,自己便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带着万川全身而退。既然此路不通,殷九心念随即又一转:倒不如以逸待劳,就在槐荫县静候。等国师派的人押解万川返回王城的时候,他就在路上把人救下来。那时,即便对方是千军万马,也好过硬闯不归山。
这样打定主意,殷九却突然意识到,这名官兵满口说的都是官话,想来应该是从王城一路赶来的。一问之下果然如此,于是便又问他国师派了多少人来,是不是为了捉拿万川?那官兵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全说了。原来,殷九捉住的这些只是先行前来哨探的排头兵,真正的大军还在后面,正是为前往不归山缉拿乱臣之子上官万川而来。带队的乃是当今的振威将军葛通——那个在不归山上处处与万川为难的旒生葛雄正是此人的好儿子。
殷九暗忖,为了捉拿一个万川竟然连军队都出动了,想来对方已料到半路会有人来劫救,所以才如此兴师动众。殷九于是便问那官兵,他们缉了万川以后会从哪条路线返回王城。那官兵一愣,随即神色变得极为惶恐,额头上渗出油亮亮的汗来。只听他战战兢兢道:“将军吩咐……吩咐……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抓到靖安侯之子……就地……就地处死……有功无过。”
殷九听了大惊失色,那葛通说到底不过是国师的爪牙,此番必定是得了国师的授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师在朝野中竟能横行无忌至此,不查不审,如此轻率便能随心所欲地处决王侯之子,着实令人胆寒。殷九本无心取他们性命,可惟恐放回他们后,葛通得知计划已泄,又再生出其他阴招。一咬牙,指尖“倏”地将剩下的一枚石子弹出。只见那官兵双眉间霎时多了个血窟窿,两眼兀自睁着,却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从前在无相宫时,殷九从不觉得人命有何宝贵。宫中等级森严,刑罚严酷自不必说,主子对下属、仆婢更是尽可以随意处死,而下属、仆婢也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甚至人人都将为护宫护主而死视作无上荣耀。殷九很小的时候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而然便将人命通通视作草芥,就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觉得除了献给尊主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价值,因此杀戮人命从无犹疑。可是自他十三四岁到了侯府以后,十几年里,仿佛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不止有血腥与仇杀,还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人与人之间也不只是相互的算计和残害、奴役与利用,更还有手足亲情、鹣鲽深情、关照与体谅、宽容与忠心。尊主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他说过,身为无相宫的杀手,最不应该有的感情就是仁慈。天下没有该杀与不该杀之人,只有能杀与不能杀之人。一旦心中纠缠于该与不该,出手就会迟钝,那是一名杀手死路的开端。
殷九将其他几名昏迷的官兵以同样的方式料理干净,看着横七竖八的一具具尸体,他心中突然莫名地烦躁。这条窄巷旁边是几处荒宅,虽然位置偏僻,可他仍担心会被人瞧见,于是从怀中摸出昆仑哨来,先是口中默念了一咒诀,随后将骨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动。那骨哨随着他吹动,立即响起“呜呜”的单调声响,与此同时,尾端抽出来无数耀眼的银丝。这些银丝朝四面八方漂游扩散开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见了。
这时,只听四下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弱渐强,殷九便停下吹哨。哨声一停,却见无数米粒大小的黑色蛊虫,从石板下面、墙砖缝中密密麻麻地狂涌出来,瞬间汇聚成黑色的潮水,一层接一层,朝着躺在地上的七八具尸体漫了过去。这些蛊虫在尸体周围团团聚集起来,层层叠叠涌动不止,远看上去如同黑色的水面上漂着几具浮尸,场面甚是诡异恐怖。突然之间,聚集着的蛊虫朝每一具尸体的头部疯狂地涌去,又顺着七窍一股股钻进了他们的尸身,仿佛黑水渗入了孔洞,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窸窣的声响比先前更大了些,几乎接近于吵闹,那声响正是从尸身当中发出来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响声停止了,那些蛊虫又原路涌了出来。它们进去时是黑色,可此时却都变成了血红色,成群结队地从尸体的眼耳口鼻中飞速泄出,退潮一般退回到石板下和墙缝中去。而那七八具尸体,随着蛊虫的泄出,顷刻之间干瘪下去,竟成了一张张恐怖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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