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那毛桃子。
她正要将一包牛皮纸做的膏药放到窗台,见窗户推开,吓得跳了起来。
“啊……”
“你又来做什么?”他不客气地问。
毛桃子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朝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
“靖王爷组织的踏青会,我也在……我看见你画画的时候,手腕有些僵硬,脸色也不太好……画完了之后,还皱着眉揉捏手腕,便想到……想到你的手腕可能有筋痛症……”
她断断续续地说,眼神还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似乎是怕他忽然发怒。
“我爷爷曾任职太医院通判,我向他请教……熬制了这一副膏药……你……你试试吧!”
最后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她的勇气。
毛桃子不等他拒绝,便转身落荒而逃。只剩下他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怀里抱着她逃跑前塞过来的膏药。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怜悯,他使用了那一副制作得奇形怪状的膏药。
虽然形状怪,但不得不说,确有奇效。
他想要对毛桃子道一声谢,顺便要一个药方,可毛桃子被逮过两次,越发谨慎,那膏药每隔一月都会出现在他的窗台,可他再也没有逮住过毛桃子。
渐渐地,他便忘了道谢此事。
每月一副药膏,也成了他的日常之一。
后来,在他十五岁那年,一切都翻天覆地。
崔皇听信小人谗言,父亲蒙冤获罪,在诏狱之中被活活打死,母亲和两个姐姐被发入教坊司为妓,而他则被打入掖庭,净身为奴。
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大街小巷的笑话。
曾经被他轻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他轻视过的人太多了,那些向他搭话却未曾得到回应的,那些向他表达过爱慕他却当众拒绝的,还有很多很多……他甚至都记不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露着得意的笑容,讥讽道:
“高公子,你也有今日?”
即便是从前与他并未有过仇怨的内侍,也会因为嫉妒他曾经的才华和美名,加入这场残忍的游戏。
那些本来就陷在泥泞里的人,生怕他比自己陷得浅了一点,拼命地拉扯着他的身体下坠。
一开始,他反抗过。
然而反抗带来的是更激烈的压迫,他的被子里会出现毒蝎,饭菜里会出现屎尿。半夜会被耳光打醒,几个太监压上来蒙住他的口,生生拔掉他的十个脚指甲。
鲜血染红了被褥。
也染红了之后几日的布鞋。
而他只能低下头,任打任骂,口称:
“奴婢不敢。”
他终于学会了低下头颅。
学会了在高家十五年都没有学会的事。
当母亲和两个姐姐在教坊司自尽身亡的消息传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甚至心脏好像也早就麻痹了,失去了应有的感触。
原来他并非想象中一身傲骨的狂士,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罢了。
父亲为他取名为高善,希望他成为剑胆琴心的高义之士,然而他却连善字的皮毛都没有摸到。
既然本就与这个字无缘,不如将其他的东西也一并扔掉吧。
母亲和两个姐姐亡故的那一天晚上,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做人只会被欺压,那便做一只野兽吧。
凭借着他的聪明才智,他在内廷站稳了脚跟,逐渐有了自己的党羽。
他第一次见到谢慎从的时候,便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谢慎从的狼子野心在之后渐渐展露。而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助他里应外合,改朝换代。
经过漫长的蛰伏,谢慎从如愿登上帝位,改崔为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