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麦子正拔节,绿油油的麦棵像茂盛的青春少年,虽被刮得东倒西歪,却扭动着正茁装成长的身躯,随风劲舞。
四月的天气,昼长夜短,一个小时的路程,下车坐三轮回到棉厂,太阳还老高的挂在西天上。
从西门进厂,步行穿过那条贯通整个棉厂的宽阔水泥路时,她看到棉厂的职工,正扎堆做着可有可无的杂活。
前场的男职工,有的扎推往仓库运送帆蓬,有的扎堆在集中那些专门用于固定帆蓬的青石。车间楼的阴影里,一堆一堆的女职工则集中帮仓库整理包布。
车间里狼烟四起,男女职工都在大扫除。
整个棉厂就像战争结束清理战场一样。
半天就能做完的话,在这个棉厂悠闲的季节,职工们会做上十天半月,因为要拖到大放假嘛,半天做完了,明天就没活可做了,没活可做,就游手好闲了,像溜街狗一样在棉厂乱蹿就不好看了。
这让她想起了供销学院那些年龄不一的社会学生,每到星期天,或下课时间,就像溜街狗一样,在学校里乱蹿,名为大学生,其实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与真正通过高考的大学生差着一层天呢,毕业了只能回原系统单位。毕业证也只有本系统单位承认,出了供销系统都没人承认。
棉厂的职工呢,名义是公家的人,其实,一大放假,那些一头沉的工人回到家里,往庄稼地里一钻,就成了泥腿子。
和供销学院的学生一样,名为大学生,只是顶个大学生的名罢了,将来一毕业,都滚回自己的原单位去吧。
最其码,她在下课的时间,会安静的看些书。没结婚之前的礼拜天,都是钻图书馆,而不是乱蹿。
这尘世的人,大部份就是来虚度年华的。大部份人都是白来人世一趟。
凤鸣在十多岁的时候,就深知不能白来人世一趟,却不知道怎样而为才不算白来。她有时候会很郁闷焦虑,明知道不能虚度人生,却又无所而为。所以,从小到大,她把闲时间都用来看书了,用以抚慰内心世界那种虚度年华的郁闷焦虑。
结婚后,即使丈夫向她汇报工作时,这个问题也会一闪而过。她在最幸福的时候会突然恐惧:此时此刻是不是虚度人生?此时此刻上天是不是嫌我太幸福了?
结婚之后,她在享受幸福的同时,也心生恐惧。她总是害怕上天会突然之间把她的幸福给收走。
此刻,她趟着从四年八方刮来的夏风,披着浓郁的金阳,走在她和丈夫无数次走过的那条宽阔水泥路上,想着丈夫的那些甜蜜的心意,幸福便向潮水一样,从她的心间蔓延而出。
但幸福里也流淌着恐惧和担心。
上上个星期她回来,在棉厂吃了晚饭,和丈夫回到老宅,烧水洗了澡,准备关门享受二人世界,有人带着礼品寻到家里来,还带了下酒菜和酒,求丈夫往棉厂给安排人。
这个人不是外人,是爷爷生前朋友的儿子,就是送爷爷几套泥塑玩偶的那位朋友的儿子,他让丈夫给安排他的儿子。
丈夫还纳闷呢,听说他们全家都搬南方去了,在那里办的玩偶厂很赚钱,当初他父亲还回老家招工,为何不让自己的儿子去南方自家厂里工作,非要安排在老家的棉厂。
对方说,这个儿子是前妻生养的,从小就没跟他生活,前年他让这个儿子去南方自家厂上班,现在的妻子不容这个儿子,儿子正是叛逆年龄,就睹气回来了。他便想在老家给这个儿子安置个正经工作。也没有别的门路,就只有来找丈夫了。
因为是爷爷朋友的儿子,丈夫也不好拒绝。
正是舒适的夏季,丈夫将厨房的灯给拉到外边,二人坐在厨房南边的枣树下,吃过晚饭的丈夫陪客人喝酒,说着前朝旧事,聊着家长里短,一喝就是两个多小时,她在房间里太无聊,便躺在床上看文学杂志。
丈夫将客人送走,回到房间,带着酒气躺在她身边,拥住她,开始给她宽衣,嘴里还说着“我要向你汇报工作”。
她正看杂志到兴致处,想把那篇文给看完,便一把推开丈夫说,我现在没那兴趣。
丈夫不依不饶的说着“我心意,却之不恭”,又继续给她宽衣,她又一次推开丈夫说,你的心意我已经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