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象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皂色的粗布短衫,脚踏草鞋,望向长街对面的四方邸馆。
四周围人声鼎沸,挥汗如雨,将羽族下榻的四方邸馆围得水泄不通,仿佛汹涌的海潮席卷一座孤岛。
除了城里的平民百姓,宁小象还发现许多世家豪门的奴仆混在里面,有些是谢玄、周处等公子哥的手下,有些是竹林六子的狂热拥笃,还有大量追捧原安美貌的女子……此外另有一部分人居心叵测,混在里面煽风点火。
宁小象心中清楚,陛下试图振兴王权,道门极为不满,籍此机会把一些世家推出来搞事,打击陛下的权威,令朝廷难堪。
一个渔夫打扮的青年男子一边叫嚷着,一边从他身边挤过去,手里拎着一只湿淋淋的竹篓子。宁小象不露声色地瞄了一眼,篓子里没有鱼,只有十来只青黑色的小江蟹。
没有打到鱼,意味着刺杀的失败。宁小象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柔和的笑容丝毫未减。
又隔了一段时间,一份入狱刺杀原安的详细记录悄悄送到他手里。
整个刺杀行动由他独自决断、发起,这也是天罗卫总缉捕最令人眼红的权力:但凡有利国事,便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百无禁忌。
一个死去的私家子,可以让朝廷化解两难之局,可以让羽族满意而退,更不会有损世家、道门的颜面。善后也不算难,无非是找个原氏家族的人来当替罪羊,作为家族内讧来操办。
是以他亲自动用了一支极为秘密的力量,里应外合潜入诏狱,刺杀原安。
本以为原安手无寸铁,孰料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柄剑,以至于行动彻底失败。宁小象思前想后,这柄剑应当是高倾月设法送进廷尉诏狱的,也只有他这位座师才有这份能耐。
“释放原安!”“羽族滚出大晋!”“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人海挥臂如林,愤怒的呐喊此起彼伏。宁小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直视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
炎夏的烈日尤其刺眼,四面的云彩一接近,就像被熔成一团团烧亮的铁水。宁小象盯着瞧了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
高倾月在大晋的权位同样如日中天,耀眼不可直视。自从自己手握天罗卫重权,与他的分歧日益增多。座师只想要一个乖乖听话的学生,可哪有人心甘情愿戴上辔头和缰绳,当一辈子牛马呢?
宁小象垂下头,慢慢挤出人群,笑容里掠过一丝淡如阴影的忧伤。
“卑贱的短生种,还不快滚!”“一群无法无天的贱奴,你们想灭国亡种吗?”几个羽族武士出现在邸馆的围墙上,手按佩剑,厉声喝斥。群情顿时汹涌激愤,百姓破口大骂,臭蛋、烂菜、泥石丸子暴雨般扔过去。人潮开始推搡,有人趁乱穿过金吾卫和士卒的人墙,双手攀住邸馆外的垂柳,就要跃向高墙,冲击邸馆。
“找死!”一名羽族武士狞笑一声,长剑呛然出鞘,剑锋拔出一半“咔嚓”断裂,被一枚石子硬生生打断,只拔出半截剑柄。爬树的平民也被一枚石子打中脚踝,一屁股摔下来。
宁小象微微蹙眉,收拢弹出的手指。一旦有人伤亡,势必掀起惊天民变,羽族使团会被失控的人群杀个精光,大晋也将面临亡国之忧。
“快,快,拦住这些刁民!”负责防护的司隶校尉脸上变色,兵曹们高举盾牌,撞向人群。平民叱骂反抗,场上越发混乱,仿佛沸滚的火山口即将喷出狂暴的岩浆。
一名天罗卫急冲冲地赶过来:“大人,这么下去要乱啊。我们要不要出手,先干掉几个贱民?”
宁小象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天罗卫心头一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不晓得哪里说错,只是低头哈腰,不敢再言。
“那批游侠儿还没到么?”宁小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他们都到了,已经混进人群,马上就会发动。”
“你们看着点就行了,别让场面搞得太难看,不能弄出什么人命,不然嵇康那些士大夫又要多事。不过须记得点到为止,不可越俎代庖,毕竟这是司隶校尉职责内的事,我等只是负责督察而已。”
“属下明白。大人,他们开始了!”
“走水啦,走水啦!”蓦然间,人群里冒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向四面迅速扩散,引得众人咳嗽流泪,东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