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留在永宁侯府,负责世子的膳食调理。需要什么罕见的天材地宝,山珍海味,尽管去博陵的族库里调过来。”
原婉立在巷尾的马车前,遥望着永宁侯府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沉思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饕族厨师吩咐道。
饕族的猪鼻子哼哼唧唧了几声,道:“这里的厨房必须重起炉灶,用泽荒南方的万年沼泥来砌砖,烧柴得用蛮荒的金丝楠木、银丝枣木、铜丝悬铃木、无尽海底的雪花芦苇、乌珊瑚草……还要置办几十口我族特产的铁锅、砂锅,菜铲也得换。”
“有什么开销,都记在博陵那边的账上,你只管采买便是。”原婉摆摆手,饕族领命自去了。
鹤儿跟着原婉上了车,随即眼珠一瞪,鹤脸一板,学着原婉先前的话音:“哪怕咽下去的是苦胆,也得笑眯眯地说甜,接着往下咽。”她嘻嘻一笑,“婉儿,这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呦!”
“小蹄子竟敢偷听!”原婉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尖长的鹤喙,收敛笑容,“蝶娘是个可怜人,可我既然坐了这个位置,便只能说那样的话。至于像不像原婉说出来的,又哪里重要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无论是谢青峰、潘毕、王览还是我,最终我们都会变成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就像浇入坯模的铁汁。也只有修出本心的炼虚合道之辈,方能跳出这具崩不断、砸不破、烧不烂的坯模吧。”
鹤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你把那一式剑法展示给原安,又把私厨也留下了,这是要倾尽资源,栽培原氏的继承人么?”
原婉拉了拉绳铃,马车缓缓而行。“燕坞谢氏有谢玄、谢咏絮姐弟,琅琊王氏更是才俊迭出,群英汇聚。兰陵潘氏的潘载义虽说在地梦道不知所踪,可毕竟是年青一辈的第一人。唯有我原氏后继乏人,前景堪忧。安儿天赋高,又入了雷霆崖,自然是要笼络的。”
鹤儿忍不住插嘴道:“我觉得原安他……”
“什么?”
“他……没什么……”鹤儿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想的太荒诞了些。它以翅尖撩起帷帘,回头望着门庭若市的侯府,朱红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奇惑之色。
侯府门前,王夷甫顶着炎炎烈日,答谢作揖,忙得不亦乐乎。
他收好一张张烫金的邀贴,接过一家家呈上的礼单,安排下人将一方方古色古香的礼匣封条入库,还得婉言谢绝一个个登门挑战的世家少年。
蒙荫节过后,永宁小侯爷被誉为大晋第一少年剑客,引得许多习剑的少年不服,纷纷上门比剑。
“多谢贵府的厚礼,小侯爷择日再来上门拜访。”“雨花台诗词会?好好,小侯爷有暇一定参加。”“金谷园安济赈灾夜宴——当然出席!”“秦淮夏日花魁大会评委?这个……”王夷甫用衣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瞧着侯府门前移动的长龙,胸中与有荣焉。
世子如今算是真正入了门阀的圈子,他既欢喜,又有一丝感怀世态炎凉的心酸。他出自王氏旁系,少年时自觉待遇不公,誓要轰轰烈烈一鸣惊人。后来泯然众人,遂入侯府谋生。小侯爷出头了,他恍然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披荆斩棘冲出云霄,焕发新生的自己。
接过又一张递来的帖子,王夷甫正要开口客套,视线一颤,停在请柬的落款上——竹林六子。
王夷甫惊喜地唤出声来,匆匆吩咐了下人一句,自己兴冲冲地奔入侯府。边上有客人探头瞄到请柬,情不自禁地大嚷:“哎呀,是‘竹林游艺’的请柬啊!”
众人一片沸然,红着眼盯着王夷甫的背影,恨不得打翻他抢过请柬。竹林六子是建康一等一的大名士,晋楚士林的风范标杆。他们发起的竹林游艺向来被誉为士族最顶级的名流聚会,参与的无一不是当世翘楚,名士天骄。诸多世家弟子挤破脑袋想往里钻,却难如登天。现在六子亲自相邀,意味着原安小侯爷真正扶摇直上,成为万众瞩目的一代名士。
王夷甫找到支狩真,喜不自胜地要他更衣沐香,前去赴会。
竹林游艺定在下午申时,时辰尚早,王夷甫却一个劲地催促。支狩真只得换了一袭广袖飘飘的宽袍,套上高脚木屐,长发披散下来,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按王夷甫的说法,这是大晋名士的标准打扮,可惜袍子太新了些,扯旧弄皱了才更好。
支狩真坐上一头青牛拉的车,缓缓而去,仿佛融入了远处灿烂的夏光。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