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仅仅半个月,宁卫民就不再舍脸吆喝了。
因为就连“坛宫”二楼的买卖,都逐步走入了正规,变得大有起色。
敢情进入工作日之后,公款消费的顾客们首先如约而至。
这其中既有外贸部门,卖区政府面子来捧场的友好单位。
也有隶属于纺织部,靠皮尔·卡顿公司的外贸订单赚取外汇的服装厂。
还有区服务局下属,具备接待外宾资格的工艺美术行业大厂。
至于这些单位的共同之处,就在于打着款待外宾的旗号,又有外汇收入,花钱都很冲。
虽然为了省时,基本上都是吃便席,但他们是绝不在乎价钱的。
点菜专找贵的要,酒水也专要茅台和五粮液,有时候临走还要带走几条高级烟。
一桌席花个千八百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坛宫”的高档白酒,高级香烟,最贵的菜色,主要都是他们消费的。
有了他们的捧场,饭庄从运营成本的赤字中解脱就变得容易起来
平均算下来,每日二楼都能接待两三桌,营业额一下子就达到了四千元上下。
但也正因为财大气粗,这些人身上同样也有个让人别扭的地方——对山珍海味有着太多的执念。
这帮人受品味、见识和文化的局限,对于饮食的追求,真的跟土财主差不离儿。
一心要把那些传说中能入口的珍稀食材都吃遍了,才觉得不枉此生。
然而宁卫民却根本没为饭庄准备熊掌、飞龙、燕窝、鱼翅这类东西。
他的灵魂毕竟来自于三十年之后,是有环保意识的。
卖这些日渐濒危野味,让他觉得实在造孽,有伤天和。
所以他甚至改动了“张大勺”最初给罗列的菜单。
他提供给顾客的上等食材,仅限于海参、鲍鱼、蟹黄、对虾、鲜贝、花胶、雪蛤、驼峰、鹿筋、鹿肉、鹌鹑、斑鸠、鸽子之类,这些可以人工养殖的东西。
又或是龙须菜、猴腿菜、猴头菌、羊肚菌、驴窝菌、鸡枞菌、银耳、竹笋、口蘑、松露、蕨菜、葛仙米,这些非常难得的草中珍品。
于是这就有点影响主顾们的心情了。
公款消费的这帮人,认为“坛宫”所能提供的食材太过寻常。
特别是对菌菇之类,他们压根就欣赏不来。
为此,甚至有人不惜用上了近似于挑衅的激将之法。
“不会吧?那聚德全还有熊掌卖呢,你们这么大的饭庄怎么能没有呢?”
“宁经理,你不至于吧?你这点能力还没有?你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钱不是问题,你就别找借口了。这点小要求你要是都没法满足我们,那你这饭庄还真就被仿膳饭庄给比下去了……”
说实话,宁卫民对于是否要坚持初衷,不是没有犹豫。
商人的本能告诉他,饭店才刚开业,能不得罪客人就别得罪客人。
何况这些人又是为了嘴,根本不在乎价钱的豪客。
更别说在这个连《野生动物保护法》都没出台的年代,弄来几只熊掌,一些吕宋黄的鱼翅,几斤印尼的燕窝,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有“张大勺”做技术支持,他也毫不怀疑得个满堂彩,让自己的名气更响。
可就是他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啊!”
这句话总在关键的时候被他想起来。
一想到为了讨好几个大腹便便的吃主儿,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口腹之欲,就得牺牲掉许多的野生动物,他就不是滋味。
关键是真要开了这个口子,他怕自己从此就没了底线,刹不住闸了!
会像下坡儿一样往下出溜儿,做出更多丧良心的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