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杜若十分纳罕,屋里谁也没吃生姜,就有些丝丝火气直冲上鼻间来。
三人面前各是镀银的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八件。姑苏人吃蟹最是讲究,食蟹风靡之下,通常也要将蟹八件添在女儿的嫁妆里才算完满。
疏影甚少这样细致地吃蟹,自然只能照着杜娘子的样慢慢剥,一贯手巧的她在那些蟹钳蟹腿下却笨拙得好笑。
在杜娘子这儿的百般规矩,就只论眼见的饮茶、吃蟹,竟然比外头侯府还要多出一倍,也无怪她离群索居,与他人处不到一起了。
吃完蟹,便要用瓷缸盛的茶水盥手。杜娘子拨去留在手上的菊花瓣,再拿帕子拭干,重新戴上了戒指,仪态端庄,娴雅非常。
史嬷嬷又捧来一壶温热的菊花酒,依次往他们杯中倒去,这才是去口中腥气用的。
酒香蒸腾扑面,疏影皱了皱眉。
杜娘子见她这样,问了缘由,才知她饮酒后会胸闷心悸,因此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
“难为你了,这一杯我叫他代你吃。”杜娘子愧疚地笑着,把疏影的酒杯挪到儿子面前,“史嬷嬷,再烫些红糖姜茶来给她吧。”
“有劳了。”疏影朝史嬷嬷微微颔首。
“丫头,红糖姜茶最是温和,驱寒养胃。我看你这身子有些虚弱,恐怕吃不消那些太寒的东西,平日可要多吃些好的进补进补啊!”
疏影谢过杜娘子关怀,低下头去发愣,随意地听着他们母子谈论后宅之外的事情。
一时饮酒的饮毕,喝茶的喝毕。杜娘子用团扇掩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早晨起得早,现下有些困倦,要点根安神香小憩半时辰。
见陆淇起身似乎要离开,疏影也向杜娘子告了辞,从游廊下出去。
“等等。”
“随云先生有何贵干?”她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
“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每次都走得这样急,是不是在躲着我?”
陆淇慢慢绕到她跟前来,微微俯身,带着一丝清冽酒香的气息撩动了她的眼睫,语调也比往常柔和许多,甚至有些像撒娇。
疏影昂首狠狠瞪他,用眼神说着:你醉了!
他读懂了。
“那几杯酒不足以让我喝醉,”他突然捉住疏影的手腕,“为什么要逃避?逃能解决问题吗?”
她越挣扎,他的身体靠她越近。
手腕上的伤至今未愈,这力道一加重,便刺骨钻心地疼起来。
包裹着手腕的白绢布松散开去,那一道赤红的伤痕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他们眼前。
“跟我来。”
那是一种根本不容反抗的语气。
陆淇向上抓紧了她的手,然后拉着她往后院的方向走。
“放手!你要做什么?”
杜娘子已经歇下了,史嬷嬷也在屋里陪着,整个院落不闻其他响动。
疏影害怕她们听见动静,死死咬住下唇。
她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推搡,奈何在这种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形下,再怎样抵抗和排斥都是徒劳无功的。
后院里只有左右两间厢房,左面的是小厨房,右面的堆放了些杂物,近在眼前的那些物事刚好能够拼凑出一张小几案和一对凳子。
陆淇拂着桌面凳面,却发现并未沾染尘灰,想来是常有人过来坐。
“你总要问我做什么,怎么从不会问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她的手,掌心里出了层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蠢人的做法;受了伤便麻痹自己,欺骗自己没有受伤,这更是厝火积薪,蠢上加蠢!”
“如果不把伤痛忘记,我该活得多累……”她理了衣袖,把伤口藏进去。
“非要碰得自己遍体鳞伤才肯罢休吗?记着,然后等待时机报仇,这才是你应该做的!”